“你都记了些什么东西?姓名、户籍、入住时间、离住时间,这就没了?”白晨省的话里充斥着难以置信,“从哪里来的,带了些什么,有什么武器,有没有邀约,这些信息呢?”
账房低着头,微微在发抖。
“山门的拜师会还有五天,你就是这么做事情的吗?你是第一次参与拜师会吗?为什么不按往年的惯例去做?谁教你们可以这么做事情的?”
账房微微抬起眼睛,看向另一个方向。
白晨省回头。
顺着帐房的目光,门口站着一个佩剑的少年,一脸尴尬看白晨省:“师兄……”
这人白晨省认识。栖霞剑山的外门弟子。三师公今年收徒,选的就是他。
“我还以为你交接完就回山上了。”白晨省看那少年,“正好,你过来,这样记录法子,这是你教他的吗?”
那少年不说话,脸却红了。
白晨省却知道这不是他的错,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师弟,虽然你还没有加入内门,但是你该明白,剑山的开口从来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够轮班的。这本来就是把你当成内门弟子看待了。我且不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单就这本名册,大会之后一做回收检查,三师公能够交差吗?其他弟子手里的名册信息完备,你的却缺成这个样子,你让三师公的脸往哪里放?”
那少年脸已白了:“师兄……”
白晨省挥挥手:“算了,你没经历过拜师会,你当然没经验,这不能怪你。都是这些下人没把事情做好。我会去嘱咐他们应该怎么样做的。”
那少年害怕羞愧,却不得不走了。
“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不管师弟跟你们是怎么说的,但现在交班已结束,未来的十日,按我的做法来办。”白晨省看那不说话的账房,“这册子信息有缺是事实。既然木已成舟,就只好亡羊补牢了。该记该写的,只能等客人出门上山前再问后补。如果再和之前的一样疏漏,账房这碗饭,山上惦记的人怕是不会少。”
如蒙大赦的账房点头如捣,却突然停了,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方向和白晨省的直感指向的方向一致。
白晨省转身,看向那个方向。
一个粗布衣服的少年站在门口。
现在的时间是接近亥时。山门早已经关了。这人是哪里来的?
白晨省看那少年。
那少年看见了白晨省在看他。那少年也在看白晨省。
“你管着这里吗?”那少年问。
白晨省:“为什么这么问。”
那少年:“你穿的衣服和他们不一样。”那少年看账房,“你穿的细丝棉布。不像我和他,只穿粗布衬麻。”
白晨省:“是吗?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一直在看我的腰间?”
那少年想了想:“还因为你配了剑。我怕你突然拔剑。”
白晨省很怀疑。
一般一个人很惶恐地说自己很怕什么的时候,他也许真的很怕。
可一个人很平静地说自己很怕什么的时候,他绝不会真的很怕。
而且他的直感在告诉他更多的东西。
白晨省:“你从哪里来?”
那少年:“从山里。你们山上除了飞鸟,居然看不到什么动物,真稀奇。”
白晨省:“你没见过?”
那少年摇头:“没见过。我以为山里都是一个样。”
白晨省:“你是做什么的?”
那少年:“我……曾是个猎户。所以很习惯在山里乱逛。只是一不小心回来得有些晚了,还好你们这里没那么快打烊。”
他已经在山里逛过了,不知道他逛了哪里,这不好。
而且不知道他记下了多少,这更糟。
另外这里也不是客栈。
白晨省眯起眼睛,也皱起了眉:“你是农籍?栖霞山下哪个村的猎户?”
那少年的话:“我不是山下哪个村子的猎户。我是跟人一道来的。”
果然是混进来的谍子。
白晨省看距自己十步之内的少年。
习武多年,他已能够拥有一种直感。
那种直感能够使他分辨出那些很细微但很重要的区别。
比如那些肃正院的师伯叔们。虽然他们不曾注意,但白晨省能够觉察到。
出过山门回来的他们,有一种他们已习以为常的气。
这种气在眼前这粗布衣服的少年身上也有。
杀气。
“所以我说我怕你突然拔剑。”那少年依然看起来沉静。
白晨省:“为什么。”
那少年:“我在山里打猎很多年了。”
山里有饿极了的山猪。山里有围成一群的狼。山里偶尔也有老虎。
这些凶兽和兔羊有一个明显的区别。
这些凶兽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想要饮血啖肉的想法。
饮血啖肉前,那血肉的所属当然不能活着。
所以猎人能够从这些凶兽身上,感觉到带着血腥味的猎杀气味。
而人与那些凶兽不同。人没有饮血啖肉的需要。
所以人的猎杀气味很纯净。
那少年:“我在你的身上闻到了那种味道。”
白晨省这才反应过来。
那少年在说自己有杀气。
这少年居然也能感知到杀气。
所以他必然是谍子。
那少年:“我只是想知道我的房间是哪一个。你们这里没有标号,我忘记了我的房间该怎么走。”
他早就入住了?白晨省愣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
“柳如晦。柳树的柳,如何的如,晦暗的晦。”
那账房翻动着那册子,低低地对白晨省道:“确实是早就入住了的。昨日入住,三日等待期还没过。”
“和白虎剑庄一道的。”
白晨省再看那少年。
那少年眨了眨眼:“现在那味道没有了。”
多年之后,柳如晦还是会和白晨省提起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用弓的取笑用剑的,和这几十年聊起这件事的每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