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四水镇南头路上,冯俊靠近贺晨轻声开口:“公子,若是蒋小武八人当中,有人捱不过去丧命,是否会对公子不利?”
“今日要是不在镇上行刑,激起民愤是必然之事,难道我们要伤害百姓,从而护着这些该死之人?”
冯俊和王腾五人相互对视,都没有说话。
“放心吧,当下暗流涌动,时局动乱,稍不留意,便会捅出祸端,比起难以收拾,这些歹恶之人,早死一日,对平江县的安稳有益无害。相信宋班头会将一应文书办得妥妥当当,那么些观刑之人从旁为证,我们有理有据,不必担忧。”
贺晨一行六人沿着土路走到老张家小院外,透过半人高的土墙,看到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老汉,靠在小院角落的土墙跟脚,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眼泪一串串向着地上掉落,一条破布绑扎的花白发间,玉米杆上的碎小枝叶穿插了满头,泪痕划断了沟壑里的汗污……
贺晨走到老张面前蹲下,抓起老张一双黑乎乎的手,紧紧握住老张长满厚厚老茧的手掌:“张大爹,蒋小武那些恶人,已经被统统割了。”
贺晨顿了顿,又紧了紧老张的双手:“张大爹,那八个人就算是捱过去了,他们也要被发配到北边。”
老张抬起头,一双血红而无神的眼睛看了看贺晨,再度垂下头,只见眼泪大滴大滴掉落在泥土里。
贺晨松开老张的手,起身朝冯俊看了一眼,转身朝屋内走去。
冯俊走到老张面前蹲下,学着贺晨一样抓起了老张的手。
贺晨走到堂屋右侧的房间门口,听着房内一个妇人一遍又一遍说着:“小燕,你跟婶子说说话,啊……”
贺晨轻轻掀开草帘走进屋内,妇人转头看向贺晨,眼中满是疑惑,未等妇人开口,贺晨轻声说:“婶子,我是贺晨,暂代平江县的县尉,我来看看她。”
妇人连忙起身,将木墩子让给贺晨坐,自己则是退到床头一旁。
贺晨落座之后,看着泪珠滚滚而落的张燕,轻声吸气吐气数次之后缓缓开口:“张燕,我不知道能跟你说些什么,我要告诉你,那些人都在晒场上被行了刑,能不能活下来,要看他们的造化。你爹很担心你,一直在院墙脚那儿哭。”
贺晨想要再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要怎么说,更怕说错了话。
贺晨起身来朝站在床头一侧的妇人看了看:“大婶,麻烦你好好照顾她,家里的庄稼,我会安排人帮你们收。”
妇人点了点头,嘴里只回应着:“哎,哎。”
贺晨走到堂屋左侧房门的草帘前,透过缝隙朝屋里看到一个男人趴在床头,看着床上的妇人,贺晨没有再进屋去,转身出屋。
贺晨到了冯俊和老张身边,几度想要收回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
“冯俊,这两日你便留在此处,张大爹家,还有过来帮忙的大婶,其家中的庄稼跟大家商量一下,帮着收管好。”
“是,公子。我会安排好的。”
到了镇口,晒场上只有两人在用锄头掩盖着血迹,贺晨靠近时,两人向着贺晨见礼:“小人见过大人。”
贺晨点头示意:“宋班头押送罪犯回城去了?”
“是的,大人。班头命我两人掩了血迹之后,在此候命。“
“你俩这两日留在四水镇,听命于冯俊行事。”
“是,大人。”
贺晨五骑没过多久便追上了押送蒋小武八人的宋文光一行,见两辆马车上面无血色,嘶哑哀嚎的八人,贺晨轻提马缰靠近宋文光:“宋班头,路上颠簸,走慢一些,免得到不了牢中便死了。我会命人备好酒食给你们。”
宋文光朗声回禀:“遵大人令。谢过大人体恤。”
“这些人的家人可有阻止行刑?”
“有,有三家人想要阻止,都被属下等镇压了。“
贺晨回到城中,到了县衙,县令外出了。回到府中时,已然是天色渐晚,刘嫂给贺晨端上洗脸水盆,简单擦洗脸和脖子一番后,贺晨一连喝了几杯茶才长舒一口气。
“刘嫂,让灶房准备十个人的吃食,弄好之后交给王腾送到牢房。”
“是,公子。”
贺晨与王腾几人匆匆吃过晚饭,贺晨回了后院。进房里抱了一罐酒坐到院中,抬头看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烈酒入喉,化作了泪水滚滚而落。
心思百转千结,再度斟满一杯酒饮下。
有挂念,挂念爹娘远行,是否安好?豪情又或是壮志,在爹娘远离之后,这份挂念是这般浓烈!
有思念,思念那个从未给过回应的可心人儿!或许自己跟着父母远离平江,能有希望,可记得李府中人说过,她希望陪伴终生之人显名庙堂。
想着死气沉沉的平江城,要走的和能走的已经走了许多,还留在平江的,要么是还不到走的时候,要么就是那些无处可去,割舍不了的贫苦百姓!和平了十数年的大南皇朝和东承皇朝,真的要打起来吗?但愿以性命作赌的百姓们,不要赌输。
想着四水镇老张家的儿媳和女儿,哀莫过于心死,不知她们是否能够活得下来?想到蒋小武八人似是垂死挣扎一般毁掉了老张一家,想到了代管刘高两家的庄户,不知会不会生出乱端,想到了道貌岸然的王涛,想到了一口仁义道德的县令许唯。
酒似乎是更香更甜了!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王腾进后院向贺晨禀报,蒋小武八人已经收监,并安排好城中巡防诸事,贺晨才起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