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到镇江是在靖康元年的四月,时值他刚从亲征行营使的位子上退下来。
大宋重文轻武,他是文官,长的却是武人之相,膀大腰圆,魁梧健硕,又黑髯浓密,目含煞气,迎接的镇江府一众官员见了,无不垂首肃立,屏息以待,好像他是一头随时会扑过来的猛兽。
此前,大宋刚刚经历了金军入侵,当时,天下惶恐,百官无策,是他挺身而出,以金刚怒目之威,带领军队、民众,护卫京师整整三十四天。三十四天里,他从一个掌管祭祀的太常寺少卿,跃升为尚书右丞(副宰相),再获封兼职东京留守,管理起防务,再兼职指挥所有京畿军队的东京四壁防御使,直至亲征行营使。
亲征行营使,乃新帝新设,它将之前分属御前三衙与枢密院的统兵权与调兵权集中起来,临敌不需请示,就可当机专断。人臣拥有如此权力,这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
如今金军退去,京师解围,有违祖制的亲征行营使司,即行废止。
新帝派他以侍卫亲军步兵司都指挥使之职去一趟镇江。
李纲知道这差事本来是交给开封府尹聂昌的,但是圣旨下来,受命的人成了他。
圣旨有二:明旨是迎接离京的太上皇回銮,暗旨是抓捕蔡京童贯。
蔡京童贯曾是太上皇退位前最受宠的臣子,道君退位后,他们也追随太上皇去了镇江。
现在新帝要跟他们算算账了。
金军南侵后,沿途防务大都形同虚设,才给了东路军一路南下直插京师的机会,作为曾经的文官武将之首,这二人必须被追责。
只知明旨的手下们忍不住发牢骚,
“这么远的路途,芝麻点大的事,派一内侍即可,何需劳烦大人!”
“就是不派内侍,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比大人悠闲,大人已经够操劳了,还要舟车劳顿跑这一趟?”
“听说是尚书左丞(左副相)耿南仲在背后撺掇的官家。”
“还有谣言说…”
李纲举手制止了他们的妄语。
面对洞开的城门,面对那些躬身迎接的地方官员,李纲并没有急于下马,而是下令属下按名单抓人。属下们一看名单上顶头的的蔡京童贯,大惊失色,纷纷打马进前围住李纲的马头进言,
“圣上让大人恭迎太上皇回京,大人一进城就先抓了这些陪驾宠臣,太上皇那边万一恼怒,不肯回京,差事不就办砸了吗?”
“这城内可都是童贯的旧部,胜捷军那帮家伙都是尸山血海里杀过来的,真要翻脸,我们这点人马能顶住吗?”
“莫若先用好言好语哄住他们,待诱到汴京,再行抓捕?”
李纲额头一蹙,重重地哼了一声,
“要你们动手,照做就是,违令者,斩!”
他的脸板的又像当日城墙头上督战时那样不近人情。
属下们赶忙口呼得令,策马而去。
除了太上皇,蔡京,童贯,李纲此行要带走的,还有一人…
“朕这个弟弟,聪明异于常人,你去把他带回来,无论生死……”
渊圣的话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这一夜,肃杀的镇江城内,一座府邸的正堂,几只秀美的宫灯罩下,金花烛暖光盈屋,一排嵌金丝通硃蛟龙螺钿屏风前,一身着真红罗销金团龙汗衫的年轻人正端坐在一把七宝交椅上,喝茶。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宋道君皇帝最疼爱的三子,新帝渊圣的弟弟,政和八年榜头名状元,凤翔军彰德军两镇节度使(荣誉衔),前征辽大军监军,前皇城司皇城使-郓王赵楷。
皇城使官级只有六品,表面上位卑言轻,不值一提,只负责京师的街道整洁清洗,大内用水的充足和清洁等琐碎事宜,实则秘密领有监督文武百官言行,刺探敌国谍报等重大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