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云诗用狐毛斗篷裹住浑身血痂的乞儿,甘松香从她袖中溢出来,混着胡饼的焦香在雪夜里氤氲成雾。
深宅大院的梆子声惊得小乞儿缩进墙角,云诗却攥紧她脏污的手:“每月十五子时,我都在西墙狗洞等你。”
从此每个朔风呼啸的月圆夜,红墙里总会露出一角素色裙裾。浸着甘松香的绢帕裹住新伤,绣着宝相花的荷包装满蜜饯。
【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我烂命一条,不怕的。】
小乞丐的承诺被不识愁滋味的少女一笑置之,但她却真得偷偷跑去为她送命。
那个血色的上元节,当小乞儿拖着累累伤痕爬回老墙根,只听见墙内的撕心裂肺——云老爷因治水账册触怒豪绅,被活活杖毙在公堂,云夫人也随之病去。
幼女的哭喊让乞儿却步,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剧痛让混沌的头脑陡然清明。三更梆响时,她摸进豪绅后厨,颤抖着将砒霜抖进十八口酱缸。
当第一声惨叫划破黎明,乞儿已将要精疲力尽地跪倒在逃亡路上。
琵琶声里忽地迸出一节颤音,恰似檐角铜铃被夜风惊动。云诗拨弦的指节泛着青白,台下烛火在她眼尾拖出细长光影,像两柄悬而未落的刀刃。
她想起了她。
当年她的仇人离奇死亡,她记忆中的小乞丐也再没出现,世界崩摧,她无心多想,故而从未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任凭谁也不会想到,豪绅一家竟会死在一个八岁的乞儿手中。
但岁星的心声将她带回到那个冬日,她仿佛又听到,那个乞儿用稚嫩而笨拙的声音说出的诺言。
云诗拢住突然发颤的指尖,却拢不住脑中愈来愈清晰的画面:乞儿瘸着腿背她蹚过脏水时,背脊硌得她心口生疼;乞儿偷学《阳春白雪》却弹成杀伐之音时,脸上懊恼的褶皱;乞儿最后一次往她窗棂塞野山楂时,裹着黄叶的帕子角绣着歪扭的“诗”字。
你的名字,我也未敢忘怀。只因为那夜,你在奄奄一息时看到漆黑夜空里一颗星正灼烧着云絮,像神龛前永不坠落的灯盏,然后,你说,我出现了。你再也忘不了那颗星,在给自己取名时,你问我那颗星叫什么。
岁星——岁星!
满堂宾客只见一向淡泊如水的琵琶名手突然侧首望向窗外明月,却不知她正借着琉璃的反光,认真寻找那个记忆中的身影。
而此时的岁星,已经重新将窗关好,暗自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