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莲参加过很多次葬礼,他并不喜欢这个古怪的仪式。但生在陈家,便意味着与这行脱不了干系,族长之子更是如此。
而现在,他正赶往又一场葬礼。
马车一阵颠簸,将陈莲从思绪中拉回,他摇摇头,再次望向车窗外的世界,那没有色彩,由深浅不一阴影堆砌成的黑白世界。还有黑线,无处不在的黑线,横竖交织成一张立体的大网,它们无视山川草木、飞禽走兽,似是要将万物分划为一个个巨大的方格。
入神之时,一张皱巴巴的大手突然按在了陈莲脸上,遮住了他的双眼。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让你多催动阴阳眼是为了提前适应‘开灵’,但看风景时就没必要了。”陈莲倒也没反抗,任这双粗糙的手在他脸上轻轻抹下,将色彩拉回他眼中的世界,隐去了无处不在的黑线。
从座位上转过身来重新坐下,一位老人正笑眯眯地退回陈莲对面的座位,她身材矮小,有些发福,身着灰色布衣,一双手布满皱纹但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陈莲身旁,正对车门的位置坐着俩精壮汉子,一老一少,皆穿着黑色短衫,年轻的腰间戴着一个木盒,大约二十左右。
那二十岁左右的冲他笑笑,开口道:“二娃,赶路的时间都要乱看,十二岁就不要眼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那四十岁左右老汉一巴掌拍在了他大腿上:“人家是天生的阴阳眼,灵力都不耗,哪会伤眼。”陈莲知晓自己的伯父与堂兄脾性,知道他们只是正常打趣,只是回了个笑便转头向那老人问到:“祖母,要到了吗?”“快了,绕过这个山头,便看得见李村了。”
她顿了顿,看向陈莲:“莲,这次,你来递茶。”
陈莲顿时脸色一沉。
似是看见了他的变化,一旁的伯父陈松添了一句:“别多想…在这个破世道,无论自愿或被迫,拥有葬礼,对谁都是幸事。”
“对逝者来说也是吗?”
“是。”
车厢内陷入沉默,直到颠簸渐缓,层层叠叠的墨绿中隐现炊烟,帘外驾车的伙计一声吆喝:“出山路了!”
李村到了。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落,隐在群山之中。村口早有人在等候,远远的就在招手。村口边空地上已经停了几辆不同样式的车辆了,他们找了个空插了进去——村里道窄,主人家更没有停车的地儿。待马车停稳,陈祖母率先从车上跳下,转头对其余三人说道:“老二,布好禁制,莲、云,拿东西。”说罢便迎向了已经走近的等候者。
那是一位老翁,左手杵着一把拐杖,似乎腿脚有些问题,头上还留了些黑色,他后面跟两人,好像是一对夫妻。另一边,陈莲和他表哥陈云从车后解下两个大箱,一人一个背在背上,这时跟在老翁后的两人正想搭手,却看见陈莲一脸轻松地背起了跟他一样高的大箱,还顺便腾出一只手向他们摆了摆。两人惊奇地闪到一边,脸上还挂着帮不上忙的尴尬。
陈松见两人已收拾完,便走向车头。那驾车的伙计从停车后开始便呆呆地坐在车上,拉车的黑马也静静地立在前面,不动、不叫。陈松一巴掌拍在马背上,一阵黄光自陈松掌间闪过,从他拍过的位置开始,黄铜的光泽开始蔓延,金属的质感替代血肉,数息间两个巴掌大的铜马与铜人便出现在陈松手上。他随手将它们揣进腰间的布袋中,取出四张黄符,手轻轻一抖,便精确地飘向车轮贴在了上面,符上鲜红的复文流出点点光辉,沿着车身流动而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