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城里,三层酒楼上,阳台凭栏处,一盆红油火锅在滚烫沸腾着。
不知是不是时候未到中午,酒楼内生意较为冷淡,来来往往仅有三四人。
寒冬腊月,吃上一顿火锅,滚烫的食物就着蘸料下毒,说得上一通暖意与无比畅快。
可此时天气慢慢转暖,烧得发红的木炭散发出蜇人的热意,加上还未伸出筷子,就被热得满头大汗,自然少有客人会来此处吃上一顿火锅。
方皓坐在桌边,看着铜炉火锅里沉浮的那些食物,举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身为修行者,他有时候会压制住内心的愤怒,可仍无法克制住某些欲望,比如被人背叛后想要杀人泄愤,比如今天杀了人之后,他忍不住想要吃上一顿火锅。
很多年前,他就答应过那个小丫头,带着她去繁华酒楼里吃上一顿丰盛的火锅。可后来小丫头听说一顿火锅要花上数两银子之后,她就淡了这个心思。
小丫头将钱看得极重,在学会自己摸索制作出底料后,她便开始在那瓦房里给自己煮上一锅,那口黑锅自然比不上眼前的铜炉,那些食材也是菜多肉少,里面只有几颗青辣椒,扮相也是无比寒碜。
唯一让小丫头高兴的是那火锅花不了几颗银子,却能让几人填饱肚子,吃个过瘾。
至于味道,便是方皓此时唯有回忆,想要品尝都没有法子。
这顿火锅足够美味,却依旧不是那个味道。不是那个味道,自然比不上那个味道,就说不得美味。
这个道理,也是方皓到今日才彻底明白。
现在,他也完全明白了富贵赌坊那件事里阴谋,知晓里面拐着几道弯,自己先后落入了两人数次的算计中。而那粉衣小姑娘死活,他实在懒得去管。
鸭血已经沉到那浅浅的锅底,好似快要淹死了一般。
扇片的毛肚与长长的牛肉相互纠缠,在红色汤水里若隐若现。
发软的青菜粘在那黄色圆管上,搁浅了半天。
只有花椒随着那滚烫的油水不断沉浮,木炭的黑烟在不停呼吸。
车夫坐在方皓对面,用长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看着那少年碗中的滚烫发红食物,他不由得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底也是一阵腹诽。
这火锅未免也太辣了,也太麻了。饶是他自诩五味不惧,此时嘴角也有些发麻,吃什么东西都只剩一个味道。看了那方皓早已消灭了几大碟食物,他不免又高看了少年一眼,你这少年,年纪虽小,当真是一副好胃口。
“方皓真的是你的本名?我怎么之前在北城从未听过你这号人物?”车夫抿了一口茶,暂坐歇息,主动打开了话匣子,“按道理来说,你在黑角楼也应该有自己的外号才对。”
“是还没来得及起外号。”方皓此时吃得七八分饱,早已停下了筷子,看着那吐出舌头的车夫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姓孙,本来名字叫孙大名,因为算命说过,我在三十七岁这一年会大名惊人。”车夫嘿嘿一笑,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的汗水。“不过,我的那些朋友都喊我孙大炮,那算命的老瞎子几年前就死了。”
“为何?”方皓淡淡问道。
“算命的也会算错,我今年正好三十有七,莫说大名惊人了,便是媳妇都没讨到一个。”车夫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手中筷子又在锅里夹着一片青菜。
沉默片刻,方皓静静说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看着方皓有些严肃的面容,车夫思考片刻之后,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只要不要我的银子,我烂命一条,自然会帮你这个朋友。”
热血的少年总会上头,第一时间打好包票,许下承诺。
孙大名早已过了这个年纪,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不再笑,神情也变得有些严肃,好似在等待着方皓出的难题。
看到这一幕,方皓微微一笑,笑得灿烂,双眸之中透着一股子欣赏。经历一些事情之后,上了年纪的男人通常稳重一些,而经过思考后的回答往往会比热血上头的胡乱承诺更为可信。
“你就不问我什么事?”
“你可别再问了,再问我就真的后悔了。”闻言,车夫有些心虚,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讪笑道。
方皓依然笑而不语,此时在孙大名的眼中,俨然是一个富家公子,说不出的高人风范。
“进赌坊放火救人,这件事我会表达谢意,你随便开个价钱出来,我都会答应的。”
孙大名急忙摆了摆手,摇了摇头道:“这顿火锅就是感谢了,别的我可不敢多要。”
“我有那么可怕?”方皓眉头微蹙,似乎一眼看中了孙大名心中所想。
“废话,就你这身手,说没来得及起外号,谁信哪?”车夫说话之时,口水都有些飞溅起来,显然是有些激动。
“不久之后,便会有人来找你。你若是反悔,随时都可以离开。”
说完这句话之后,方皓起身离开了酒楼,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孙大名。
……
长安中城,天鹏帮总部。
那正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不过两匹骏马牵引,车厢通体也是木头打造,棕色的布料更显老旧,怎么样都说不上华贵。偏偏在天鹏帮门口负责巡逻的众人谁也不敢上前劝阻一二。
因为马车旁边站着一位男子,那男子满脸英气,一袭青色长衫,更显修长身材,此时正站在马车旁边,微躬着身子,静静等候。
二公子傅长兴低沉着声音说道:“大伯,信已经送到。他既没有杀富贵赌坊的掌柜,也没有杀那个叫倩儿的小姑娘,不久前还在北城一处酒楼里和那车夫吃着火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