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突承璀说,各位学士,要做事了。左相武元衡在昭国坊外被刺客杀害,刑部侍郎裴度在通化坊外被刺客刺伤……各位学士,平静,将来都是要出将入相的人。令狐学士,缉盗的诏令,由你来拟;安抚武相和裴侍郎家属的诏令,其他学士分着写吧。有关情形,由白学士说给你们听,你们边听边写,某先去陪圣人——圣人都哭了,一刻之后,某来取诏书。吐突承璀说完,转身回了紫宸殿。
白乐天说,夜漏未尽之时,某出门上朝,经过靖安坊外,一堆人马乱作一团,某拨转马头,挤进去一看,众人围着一具无头尸,尸身穿着紫色朝服,地上鲜血流泄,没有声音。一名护卫号啕说,白学士,武相被人杀了。某大惊,问道,头呢?另一名护卫从墙边水渠捞出一颗人头,某接过人头,安插到尸首上,有人提灯来照,正是武相元衡。某愣了片刻,竟想起武相的《孔雀》诗,上客彻(撤)瑶瑟,美人伤蕙心。某的思量不合时宜,便起身安排护卫,一人通报铺兵,一人回家报信,其余人等分散站立,行人不得靠近。某按住号啕者说,你脸上也有伤,别哭了,把经过说明白。号啕者说,某是导骑,打着灯笼在前面开路,武相骑行在中间,四位随从大步紧跟,吾等刚走出牌坊,路边有人高喊,灭烛,灭烛……某呵斥道,哪里来的贼人!只听到啪的一声弦响,一支羽箭射到了武相肩上,武相大叫起来。七八个刺客从暗处跳出来,手上操着短棍,一拥而上,棍子像雨点一样,扑面而来。某被打下马,随从们被打散,有一棍重击了武相的左腿,武相趴到马背上,不再动弹。一个刺客拉住武相坐骑缰绳,跑向东南方开阔处,就是此地,他把武相从马上拽下来,拔刀捅了他,还割断了他的头颅。某和随从们重新集结,点燃火把,找到武相的时候,他就这样躺在血泊之中,没有头颅,没有遗言……
白乐天停顿了片刻,吾等也暂时搁了笔,为武相默哀。紫宸殿更加喧嚣了,有如鼎沸。白乐天又说,武相没有遗言,某翻了一下他的袖筒,找出一页诗笺,是一首五言绝句,猜想是他昨夜新得的,诗曰,夜久喧暂息,池台惟月明。无因驻清景,日出事还生。武相说日出事生,可谓一语成谶。某放回诗笺,赶到紫宸殿,刚向圣人报告完,便又传来消息,刑部侍郎裴度被刺伤。裴侍郎近日外感风热,卯时初刻,他头戴毡帽,骑在马上,昏昏蒙蒙,随从牵着马,刚走出通化里,一名刺客持剑而来,向他刺出三剑。第一剑斩断了他的靴带;第二剑刺中他的背部,划破了内衣;最后一剑剁伤了他的头,万幸毡帽阻挡,因此伤得不深。裴侍郎跌下马来,刺客又挥剑追刺,裴侍郎跌进路边水沟。裴侍郎随从一把抓住刺客不放,连连急声呼救,刺客回剑砍断了随从的手,才得以脱身。刺客看到裴侍郎匍匐不动,料想已死,方才罢手离去。两起行刺,一死一伤。当街斩杀一国之相,一并刺伤刑部侍郎,白乐天遍读经史,也不记得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吐突承璀闪现在白乐天身后,说道,白学士的故事讲完了,各位学士的文章写好了吗?吾等交上文章,吐突承璀看了一眼,对某说,令狐,还不知道刺客是谁,你这骂得也太狠了——圣人急着要,某先拿过去。吐突承璀说完就走了,白乐天随之愤然而去。不多时,吐突承璀第三次来到翰林院,说道,金吾卫、京兆府、长安县和万年县都收到了刺客射来的箭书,书上留言,毋急捕我,我先杀你……各位学士,平静,将来都是要出将入相的人。缉盗的诏令,留中不发,只做不说。令狐再写一道诏令,以后宰相上朝退朝,由金吾卫骑兵负责保护,护卫者刀要出鞘,箭要上弦,沿途各坊加派岗哨,严查出入人员。某当场写就诏令,吐突承璀拿到紫宸殿,中书侍郎看了一遍,没有异议,转给门下省,门下侍郎就是武相,已经遇害,由给事中看了一遍,也没有异议,宪宗就画了敕,交给尚书省发布执行了。宪宗画敕的时候,再次伤心落泪。
李义山说,刺客必是与朝廷交兵或交恶的藩镇所派,当时谁不知道?
令狐壳士说,百官都知道,百官都不说,吐突承璀也是只做不说。
李义山问,令狐公,为什么人人都不说?
令狐壳士说,义山问得好,子直,你以为呢?
令狐子直答道,父亲、义山,愚以为是恐惧。宰相曝尸,侍郎斫头,长安城恐怖笼罩,百官们自同寒蝉,藩镇敢当街杀死宰相,就敢当街杀死百官,藩镇能派人直趋长安,也能派人到百官故乡。
令狐壳士说,子直说得没错。当日只发保护令,不发缉盗令,吾等翰林学士先是不解,之后脊背发凉,不再谈论,分别呆坐,呆坐甚久,又觉得无比屈辱。中午的会食十分丰盛,说是圣人食不下咽,着人分送了过来,吾等胡乱吃着,不知肉味。这时,中书省传来一个消息,石破天惊,那日风波再起。
李义山问,愤然而去的白公上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