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孙
公先真帝子,我系本王孙。——李商隐,《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837年)
在少年义山和圣仆的悉心照料下,郊社令的病体略有好转,李处士也终于得了闲,郊社令一再催促他出去走一走,见见人。父命难违,次年(822年)夏,李处士给弟子们分别安排了功课,放了塾假,收拾好文章和箱笼,选了个宜出行的日子,便出发了。义山和圣仆送他到板渚渡口。
李义山说,处士叔此次去扬州,如果能觅得官职,可即时就任,家中的事不必顾虑,义山和圣仆会把祖父侍奉好的。
李处士说,有劳义山和圣仆了。叔叔此去,不为官职,只为风物。某会穿上白衣宽袖,戴上扬州毡帽,把扬州二十四桥一一走过,饿了,吃一份扬州荷包饭,渴了,喝一杯李太白饮过的玉瓶酒,入夜了,看舟楫摇破水中明月,天亮了,看繁灯熄灭于烟起之处。某要留连扬州的铜镜店肆,购一面江心镜端正衣冠,某要寻访江边的造船大厂,察看榫接钉合技术,某要攀爬九层高的栖灵塔,为你们的郊社令祖父祈福,最后某要去拜会你们的崔表叔(崔戎,字可大),让他指正一下某的古文。入秋的时候,某就会回到荥阳,检视你们的学业……
有客船靠岸,李处士与义山、圣仆揖别登船,义山和圣仆沿着黄河跟着船跑,不久之后,两个少年的身影越来越小,与烟村混在一起,李处士不能辨认了。
时来风送,李处士直抵扬州。扬州是大唐除长安、洛阳外的最繁荣富庶之城。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唐,王建,《夜看扬州市》)
李处士宽袖毡帽,过浊河桥、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帅衙南门的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次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国桥、万岁桥、青园桥、驿桥、参佐桥、山光桥等二十三桥,以及诸多不通船之桥,不作分别,视为一桥,合计二十四桥。他干荷包饭,饮玉瓶酒,触水中破月,嗅柳边飞烟。他买到了摄人心魄的江心镜,临摹了大船龙骨的榫接与钉合,在栖灵塔上登攀览四荒,心逐去帆扬(唐,李白,《秋日登扬州西灵塔》),但是他却没有见到表兄崔可大。
崔可大前同僚告诉李处士,崔可大原在这扬州长史府中担任要职,大约三年前,前府主奉诏回京,扬州幕罢,崔可大便赋了闲,不久后,裴相国(裴度)外任河东节度使,请他作了参谋,如今人在太原。
李处士苦笑,某久处乡间,真是鱼沉雁杳,消息不通啊。
前同僚也笑了,安慰他说,裴公一代贤相,曾经辅佐宪宗,博得元和中兴,崔可大能为裴公从事,仕路可期,你北上太原寻他便是。此外,如今扬州长史是李相国(李夷简),也曾为宪宗朝左相,是高祖的五世孙,与处士同是王孙……
李处士一下子红了脸,掩面说道,折杀某也。高祖为兴圣皇帝(十六国之西凉开国君主李暠)次子之后,某祖上为兴圣皇帝第六子之后,分派已远,族谱无证,已经不在唐宗属籍了,万万不敢攀附李相国。
前同僚说,王孙之说,倒也属实,处士确实与圣人同族,所以李相国有交代,要某带你好好赏鉴扬州风土,处士不妨在扬州再盘桓几日。
李处士说,谢过李相国和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