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林画莺的那颗头……她倒是可以用劳辰雨来开路。
耗费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多,虽说她可以调动整个联盟,但画饼就是画饼。全联盟上下都在有意无意的针对她,如果不是服务机器人没那么智能,估计路过都要撵她脚趾头。
拿到了封冻箱,钟悯安销毁了邮件,依照崔桃悦所说,前往了缓冲区。
与崔桃悦和白梓汇合后,她们仨通过废弃电梯井来到了地下城区。
地下城区是血族的造物,他们认为神明抛弃了自己,降下被阳光灼烧的诅咒(后证实为该种族对紫外线耐受及低),于是摒弃了宗教,转而信仰先祖,放弃地面上的生活,开挖地穴,建造城市。日积月累,形成了连结而庞大的精密城区。
在这个没有国家的时代,无论地上地下,很多城区都被废弃了。有少数的成为了安全区,保留下来。除此之外,皆被荒野席卷。
这片地下城区亦是如此,但身处地底,还没那么容易变成废墟。
但是爬满了蓝灵(一种食用微生物不需要进行光合作用的剧毒植物)……
她们来到了一间废弃的研究室前,门口站着一排杀手机器人和一个男人。呃,准确来说是血族。钟悯安一眼认出了他是罗森伯特,执行任务时,由于技术原因和他打过交道。他也算是复兴会的元老,曾和崔桃悦同一组织。因为是血族,有饮食习惯的隔阂,从来不会出现在他们的饭局上。
罗森伯特一脚踹开门,示意道:“设备已经准备好了,崔留下守门。这里干扰性强,我得进去盯着点。”
崔桃悦表示认同,随后询问钟悯安是否愿意进入研究所观看解剖过程。得到对方的肯定后,罗森伯特录入了她的身份数据,获得了进出研究所的权力。
绕过坍塌的器材架,他们来到一个瘸腿的小木桌前。瘸的那条腿暂且用砖块垫上,暂时还不影响稳定性。
钟悯安看着上面的局部无菌解剖台,有点两眼一黑的感觉。
什么年代了?这老登还阴魂不散呢!
白梓看她这个反应,不以为然的笑道:“怎么?一副吃了陈年狗屎的样子?模式虽老,但这玩意儿可是新产的。毕竟我们没钱,不可能把无菌房整个搬过来。”说罢,拿过封冻箱,把接口信息输入了解剖台,随后将封冻箱嵌入解剖台。封冻箱渐渐提升温度,直至恢复正常。
在这种由液氮维持的特殊环境,细胞不会因低温而被破坏,活性保持很好。所以这颗头和今天上午案发现场上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梓检测的组织酶活性,判断了死者可能是今早9:20到今早9:40左右遇害。也对应上了钟悯安所说的阳台最后清理,所以服务机器人刚好没有拍摄到这一段,然后后面清理证据部分也被调包。
检测的切面上的止血物质是一种酸性物质,形成了薄膜,和钟悯安带来的残留物质是同一种东西。她将这件事报告给了崔桃悦,崔桃悦让罗森伯特去筛查能分泌这种粘液的生物。
“唉,和绯闻说的一样唉,她几乎整了全脸。”白梓有些惊异,“林画莺动了多少刀啊?”
钟悯安也有些疑惑:“我没见到过,我不知道她做过整容。”
白梓还原了林画莺整容前的相貌:“如何?有印象么?”
钟悯安看向那张脸,对上了那双依旧澄澈的瞳眸。
那双灵动的眼睛眨了眨,棕黑的眸子仿佛要把人吸进去。
那同样澄澈的点点滴滴汇聚成岁月,从浊流中涌来。
熟悉的人和事,浮现在眼前。
她好像走进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人生。年幼的她在宽大许多的防护服里,前面是病榻上的母亲。
母亲隔着防护服抚摸着她的脸:“仇恨是无用的循环,活着的人才配去更美好的世界。”
转瞬间,她又来到了一间宽阔的房间中,面前的少女不屑一顾的说道:“从今天起,就是我的话伴了。还有一个称呼,叫跟班。”
她只是不卑不亢的答道:“幸会,劳小姐。”
这就是她们不怎么愉快的初次见面。
在那无人而空旷的基地的,劳星鸢拉着她到处疯跑。有时还会为难她爬树摘果子,而她就拿着延长棍打下几个,通通砸到了劳星鸢头上。她们还会趴在钢化玻璃上看天,看云,看雨,劳星鸢对她所念的诗句评价不出一二,她便会嗤笑一声狗脑袋。她常常会弹琴,劳星鸢便像只小狗一样乖乖的听着。
那样的年岁,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在13岁的那个安全区开放日,她没有见到那个鬼鬼祟祟的佣人,也没有走进凌晨的暗巷,更没有昏迷后被带去了会所,遭受非人的折磨。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和劳星鸢一起,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着。
她们也只是沿着最平凡的路走过了一生,年少时当个无所事事的财阀小姐;青年时在花场里浪荡,在商场中运筹,也在战场上驰骋,同一个身份地位相近的人结个名分夫妻;末了,在岁月或战火中走尽一生。
在某场盛大的晚宴后,她们躲在花园湖畔边,将无用而花哨的手套、高跟鞋和礼帽扔了一地,无拘无束的躺在绿茵的草地上,像是回到了年幼的时候。
在无星无月的夜晚里,她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孔,但知道对方在那里,可以肆意的大笑着。
“这是梦吗?”钟悯安早就察觉到了不对。
劳星鸢笑了起来:“梦到我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语气中忽然没了笑意:“悯安,醒醒。我希望,你好好的活。”
钟悯安恍惚间看清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囫囵梦戛然而止。
钟悯安在酒店房间中惊醒。
欢喜,悲恸。
恍若隔世。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像是极度痛苦后的麻木,如同子弹击穿脑髓,利刃刺穿心脏……不,也不是这样,像是心中有棵樱树不分四面八方胡乱的伸展着枝芽,拼命的生长崎岖的枝桠,拼命的盛放血色的樱花。她能感受到每一朵幼花绽放的撕裂,她能感受到每一朵燋花凋零的苦楚。妖治的血樱仍不停盛放着,血红的花朵挤满了五脏六腑,堵住她的喉管,把一声声绝望的尖叫也堵在了喉咙中。心中一片酸胀。
白梓见她醒来,立刻上前查看了她的生命体征。
“有点虚……你是不是有厌食症啊?多补点嗷。”
钟悯安好像还未能完全脱离那个真切的梦境:“白院长,我刚刚想起来了很多。”
“你有创伤后记忆丢失,你知道吗?”
钟悯安摇摇头:“我的记忆只能追溯到加入茶点间娱乐,没有人提到过这种事情。此前的记忆我确实回想起来了,也确实十分痛苦。”
崔桃悦想了想:“是一种保护吧。你记忆中的人,是不是也经常在生活中以另一种面貌出现。”
“冯小姐明知故问。”钟悯安缓缓起身,正准备站起来劝一阵眩晕,不禁停下动作扶了一下额。
白梓立刻让她躺了回去:“逞什么强不把身体当本钱,好好躺着。”
钟悯安语气恳切:“无论她是劳星鸢还是林画莺是我的挚友,恳求复兴会追查真凶。”!
崔桃悦知道,以这位的性格,若是不告诉她案件有突破,是不可能老老实实躺回去了:“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合并说说吧。”
“能分泌这种酸性粘液的只有蜘蛛以及用某种手段比如说改变DNA结构或者得道飞升产生的有蜘蛛主要特征的亚种。”
“朴姮岬?”
“对她很不利,对吧?但不尽然。”崔桃悦又拿出了一份检验报告,“这粘液和朴姮岬产出的蛛丝相似度只有21%,种类大概都不相同。但是和废弃地下城区常见的史莱姆粘液相似度达到62%,而且我们在你宿舍阳台侧面墙没被火燎着的地方也检测到了这种物质的存在。很大片,像是史莱姆在垂直面上固定自身的痕迹。”
钟悯安觉得有点扯淡:“某种蜘蛛和史莱姆的DNA拼接物种?”
“虽然听着很扯淡,不过放在现代的话……我想,是的。”
“这样范围就小很多了。”
“是的,我想到了一个人选,最近被频繁的挂网上要求追杀。”
“1313?那个恋尸癖?最近谋杀了许多爱豆和选美小姐,还有一些上流名媛,说把它们的尸块缝合在一起组成所谓最完美的人。”钟悯安听风月佣兵的人提到过。
崔桃悦点点头:“是的,他杀人手法和分尸手法是用极细的蛛丝通过机械的快速移动进行切割,常用的是一次性小型侦察无人机和自己分泌的蛛丝。
“而且现在他的尸块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了。”
钟悯安和白梓异口同声道:“躯干!”
崔桃悦打断了她们:“我也不太确定他是否就是凶手,我只是觉得他们作案手法很像,作案动机也存疑。我已经用符箓蘸了点凶手分泌的粘液,还需要两天时间就能找到凶手。如若劳辰雨问起,你便说是安全区里买来的符箓,我用的是标准款,可以作为庭审证据。”
“那这两天……”
“先把我刚刚做的推理原封不动的作为报告交上去,看看他们的反应。如果他们否决或是你所受到的伤害变本加厉,就说明我们的调查方向没有错,因为对方已经慌了。你也要向劳辰雨表忠,这点不需要我教。不过整体案件扯淡的像是主犯还躲着的样子,我们现在去抓的那位,可不像是幕后黑手的样子。以及我刚刚的推测是为了猜测要以何种面貌面对敌方,不打无准备之仗,真正发挥用处的还是无处不在的复兴会成员。这几天来,我们会散发更多这种符纸,扩大面积搜寻。实际上是为了让蛇到处乱窜,打乱他们的阵脚,使我们的成员渗透,摸出他的行踪。之后会有通讯员通知你这家伙跑到哪,你只需要动用手上的权力带队去追就好了。所以这几天你的主要任务是安抚好管理层,但不要无事献殷勤,否则目的性太强。”
钟悯安点点头,白梓看了一眼智环:“现在是晚上9点,距离安全区关闭还有三个小时。和我们一起走还是在躺会,由您自己夺定。”
“我还是和你们一起走吧。”
“也好。”
她们在缓冲区分别。钟悯安回到基地,下午火灾的一地鸡毛都已经收拾好,这于现代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不知为何,新人们都跟鹌鹑似的缩瑟在朴姮岬的房间,朴姮岬本人也倍感无语。脏话比平时多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有意强压下友人逝去的悲伤与不安。
翌日,钟悯安将崔桃悦的推理和检验报告整理一翻直接提交给了劳辰雨,对方却没有驳回,而是鼓励她继续查下去。她深知不对,于是将这件事情报告给了崔桃悦,对方却让她不要在意,这是潜伏同伴任务成功的象征。钟悯安一开始想尽办法对管理层人员,尤其是劳辰雨一系进行安抚,表明了自己只是一个毫无杀伤力且无阵营的小喽啰。
到了第3天的傍晚,复兴会的通讯员发来通知,告知她1313的行踪。她便立刻带队,直捣对方家中。
那是湛天联盟废弃的防空洞,位置隐蔽,防护重重。钟悯安赌了个大的,她往里面的智能设备都植入了从复兴会带来的病毒,她就赌这次任务结束后,这些队员都会被她绑回复兴会。
莫文泉给出的病毒就是牛根,防空洞的大门就这么水灵灵的就开了。钟悯安领着众人走了进去,并且叮嘱大家小心不要踩到脚下的蛛丝和黄符。
由于已经黑掉了这里的控制网,那些黑洞洞的自动枪管和摄像头基本相当于摆设。穿过狭窄的向下的坡道,一个硕大的蜘蛛网横在了门洞前,上面密密麻麻的贴了一堆符纸。
看看,复兴会的手笔。
钟悯安拿出一张符纸贴在上面,拼齐了最后一块拼图。
要是按常理来说,当她碰到蜘蛛网的一瞬间就会被蛛丝绞死。
但是这些可都是崔桃悦的杰作。
硕大的蛛网顿时被烧成灰烬,里面极其杂乱,中间是一个硕大的筒状器皿,杂乱的线不知连接到哪里。里面装载着一具缝合起来的女尸,浸泡在福尔马林里。
一枚子弹打了过来,钟悯安抬手打开屏障,躲过一击。
后面的队员扔出杀手机器人,无数个薄薄的铁片迅速展开,加入了战斗。
“不许击中器皿。人死活不论。”钟悯安下令。
队员一个接一个的涌了进去,但很快有人被蛛丝绞住。钟悯安扔出几张符纸,协助他们脱身,随后快速举枪射击。
对方时而是个高瘦男人,时而又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又会像流水一般的史莱姆不知钻进何处缝隙。
总结就是,十分难缠。
队伍里渐渐出现了伤亡,1313却因为融合特性毫发无损。
钟悯安有些不耐烦了,杀戮的欲望似乎蒙蔽了她的理智。她拿起收容箱,不顾一切的扣在了对方的头上,小腹却被子弹穿透。
她用尽平生力气死死的压住了箱子,鲜血和肠子却一股一股的涌了出来。
她罕见的极其清醒的躺在了担架上,手里却还紧紧的拿着箱子。
手术很快就结束了,钟悯安不愿意躺在医疗队的病床上,于是回宿舍养伤。审查组仔细调查了1313蜗居的防空洞,证实了他此前提交资料的准确性,判定1313就是真凶。
但信息组在1313的通话记录中察觉到了不对。
但这件事,已经在钟悯安的权利范围之外了。
在联盟庭审上,审查组撤回了对钟悯安指控,提出了对1313和朴姮岬的指控。信息组恢复了他们的通话数据,确凿了朴姮岬将林画莺个人数据贩卖给了1313,并协助其杀害了林画莺,且符合二者供词。经高层协定,判处两人死刑。劳辰雨额外提出,要求钟悯安作为朴姮岬死刑的执行人。
钟悯安坐在旁听席的角落,静静聆听着审判的结束。
第2天早,钟悯安前往朴姮岬的监室。她早到了10分钟,提前屏蔽了监室中所有的监控监听。
朴姮岬倒是很欢迎她的到来。她们和往常一样聊天,对案件对林画莺只字不提。
眼看着最后的执行时间即将到来,两人沉默的许久,像是在悲剧的进行时。
钟悯安以最平常的语气说道:“还不给老朋友一点知情权吗?”
朴姮岬少见的,浅淡的笑了起来:“我最多只能告诉你,你,我,她,都是同路人。而更多的事情,找老天问吧。”
距离执行时间还有一分钟,根据人道主义惯例,死刑犯这时还可以和他人通一次语音,但全程受到监视。朴姮岬选择了给清久发送语音申请,这也是意料之中。
看到所爱之人出现的全息屏当中,朴姮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什么。
她担心,她担心自己真的对他说了话;她担心,她担心那个傻瓜真的回了自己的话。
她不想要他受到自己的影响,像个过街老鼠一样担惊受怕的活下去。
他们只是相视无言,凝望着对方的眸子。好像已不再如水面般平静。
清久想和她说很多话,却也一句话都不能说。
最后10秒,监视忽然全都受到干扰中断,钟悯安警惕地看向了周围。她还抱有一线希望,组织会把朴姮岬救出去。
但语音通话还在继续,朴姮岬冲着清久干笑了一声。
“我要好好记住你的脸,就算我跳了忘川河,还会记得你。”
时间渐渐流逝,好像他们的结局终究也只是一句玩笑话。
还有4秒。
清久无力的浅笑着。
“我爱你。”朴姮岬笑容莫测。
“我他妈爱死你了!”
她用最直接而粗糙的话语诠释了她最细腻的感情。
语音中断,枪声响起。
钟悯安擦掉脸上的鲜血,走出刑场,却看见,拂晓被乌云遮挡。
人声脚步乱糟糟,她拉住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那人说劳辰雨被若风联盟刺杀了。她到管理部求证,却看到服务机器人正在打扫血迹。
三月的晨风还是有些凛冽,她站在樱花树间,许久许久。
一月后,茶月联盟和若风联盟联合晚会。
钟悯安身着一件红色绸缎旗袍,肩披灵动的薄纱,抱着那老旧的琵琶款款走入包厢。烟草、酒精与香水的味道融合起来,像是阴谋的前调。
众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比起说是欣赏艺术,更不过是把她当做物品欣赏。
动人的琴声,婉转的歌喉,推动着宴会渐入佳境。没人知道那场大火为何来势汹汹,众人只知道很多人“死”在了那里。
衣着华丽的傀儡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燃烧,在被烧毁的最后一刻仍弹奏着血染的琴弦,窗外的樱花挣脱了枝头。
是自由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