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势如水火,却仍旧能够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张桌子前,为了相同的目标摆布天下局势,足可见这赵析鹿的可怕之处。从这场身外局的第一步落子,到朝堂嗅觉灵敏之人察觉,却发现并未损害自己的利益不做理会,再到赵析鹿神来之笔奠定局势,最后到整局完美收官,他一子不落,步步通彻,全部看在眼里,惊叹在心里。难免会对黄庭国的那位九五至尊有些看法。
驾车的虬髯大汉名为花中,他不顾一切的驱马狂驰,嘴唇干裂,双目朦胧已不太认得清楚路,本是饥腹的颓马他拿捏不准还能支撑多久。昨夜,赵析鹿一纸令下,毫不掩饰眼神中正以星火燎原之势上升的森冷杀意,将花中原本认为过河拆桥的意图彻底坐实,屡派江湖高人暗杀孟胜,险象环生,于是他便连夜拉上孟胜风紧扯呼了。
马车中的人,自然便是孟胜,此刻原本昏迷不醒的他轻轻呻吟了两声,悠悠醒转,伸手够去后背,使劲捏了捏还略微酸楚疼痛的后颈,无奈一笑,这个愚不可及的莽夫花中,竟然毫不理会他根本就不愿跑路的念想,直接一棒子打晕了他。想到这里,孟胜心头突然流过一阵阵暖意,起码偌大的苍茫大地,还有一人会惦记着他的生死安危。
近处看,孟胜其实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面相只让人觉得他成熟稳重,一头乌黑长发中,夹杂着数根熠熠生辉的灿白银丝,平白添了几分男子沉稳的气息,颇具威严。那眉宇间的凌厉神色,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生不出任何亲近之感。
孟胜忽然被一阵透过窗帘淌进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有气无力道:“花中,快调转马头,我们回去!”
花中本来也没打算装聋作哑,便一直留意着马车中的动静,即便孟胜声音颇小,再加上周围嘈杂坠雨之声,可花中内力雄厚,感知自然强大,又一直分神在此,所以孟胜在醒来时他便已经知晓,这一道铁令下来,他开始后悔自己能够耳听八方了。
“钜子,花中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孟胜默不作声。
花中对于他的冷傲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待孟胜答话,便是自顾自道:“全天下人都以为墨家分裂为两大派,就是阳关道与独木桥之分,从此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至于同席而坐共同商议天下大事,更是让他人觉得荒诞不经,无论如何都不会往此处想,这便给了赵析鹿与我们这一脉布局的可乘之机。”
“况且不管怎样说,钜子更不会舍了安槐皇帝赋予的荣华富贵不要,转去行那前途迷茫还不一定会成功的傻事,然而世事无常,世人只觉不可能的一点,却依旧成了这场局的迷雾,乱人心眼。”
“如果说这两点还不能够骗过天下明白人,那么这最后一点,才是迄今为止还无人能够看透这场局重中之重的缘由,从钜子一手将法家过于偏激的思想引入安槐皇室,助长皇帝一统天下的野心开始,更明了的说,是从钜子那一次与赵析鹿见面,谈笑间便决子落苍茫开始,钜子便认定,此局无论胜与负,都会陷入两难的境地,里外不是人,不仅安槐皇帝回过味来,盛怒之下会将墨家子弟一屠殆尽,就连昔日还一同笑言天下局势的赵析鹿也不会让钜子存于世间,那样只会是自己仕途的绊脚石。这才是天下不会猜出来的真正关键所在,毕竟谁都不会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花中说着说着,不自觉泪流满面,若早些看到这一步,他便要死,也如何都不能让孟胜落下摆布三大王朝的第一子。
孟胜听着花中徐徐道来,生来冷静的面容却逐渐变得洒脱畅快,好像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奸之人临终之前幡然醒悟,浑浑噩噩了一辈子终于做了件真正的好事,他突然哈哈大笑,既然看淡了生死,又何惧一死?盯着马车外的雨落天下,好半晌才轻声道:“别人或许不知我们如此作为的真正目的,可你花中身为当局者,即便再迷糊,难道还不清楚我与赵析鹿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花中略微颔首,那杂草编制的斗笠之上,甩出无数水珠,抿嘴吞吐道:“百家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