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众星捧月！石惊读到这个“月”字，回想起这个字，他不是随便用的。这个“月”字，映着他小说里两个女人的名字，一个叫唐小月，一个叫张月。唐小月从小生在农村，一心到城里打工；张月从小生在城里，到乡下插队，又返城了。尽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尽管“农村户口”像大坝一样拦着，但是人们前赴后继的从农村到城里，趋之若鹜。小城市的跳到大城市，大城市的跳到海外，泛浮槎到日月边，唯有春节返乡的大潮才显出人们对家乡的眷恋……

随手一翻，石惊翻到了唐小月的自传体小说《又见月牙儿》第六章做B超的后半部分

……

观音菩萨！我怀孕了！我登堂入室，住进了客人房！我搬家那天，老头来了，亲自坐镇指挥物业公司的人给我搬房间。女主人锁上卧室的门到欧洲考察去了。他把头埋在我的肚子上，凝神谛听。我真希望女主人永远留在欧洲。但是老头不允许，一天一封电报像十二道金牌一样，硬生生地把她从卢浮宫追了回来。当珠光宝气，一身裘皮的女主人回到别墅的时候，我还是躺在客人房里宽大豪华的床上，一面津津有味地看小说《浮华家族》，一面一个接一个地吃着盛在水晶盘里冰水镇着的剥好的荔枝。

我根本用不着起来了，家里又雇了新的保姆——五十多岁的下岗女工，让她去侍候女主人吧，我再也不用没完没了地擦地、擦灰，让女主人喝来喝去了。我再也不用在厨房里吃饭了，新保姆会把我最爱吃的美味珍馐直接送到我的房间！她总是客客气气地敲门，我说：“进。”她才进来。进来后，她总是亲亲热热地说：“妹子，你的命咋这么好呢？有这么一份好亲戚！你丈夫没了，嫪老就把你接进城，让你表哥、表嫂照顾你！多好的老人家啊！你表哥可是做大买卖的！福荫公司可有钱了！瞧，这家里多阔呀！你算是掉到富窝儿里了！”我笑笑，我能说什么呢？一生擅长宣传工作的老头，为自家传宗接代让小保姆代孕，找得好遮羞布！难道我自己会把盖在自己羞处的遮羞布扯下来吗？我又不傻！算作老头的远房亲戚，就算作是吧！可是一想到，我还成全了老头“不忘贫困县老区人民”的美名，我就心有不甘。——这个说法也太沽名钓誉了吧！拿老区人民的名义开涮！当了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的人，比最贱的婊子还贱一万倍！呸！

我盼着能生下一个儿子。一样的辛苦，生下女儿就是五万，生下儿子就是十万！为什么不生儿子呢？！七个月的时候，他告诉我，有一种仪器能测出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这种仪器叫“B超”。他说他爸让我去做“B超”查查。这个家里老头的意志谁敢违背？他不行，女主人不行，我？就更不行了。再说，我也急切地想知道，我的肚子里到底怀的是什么，——如果也是女孩，怎么显得出来我比女主人强？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她除了命好，生在豪门，嫁入豪门，剩下的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要强过她！

啊！石惊发现还有《又见月牙儿》第七章五万元的前半部分！

我到了省里最好的医院做检查。妇科主任——听说是留英的女博士呢，亲自挂帅，一群大夫、护士围前围后的。仿佛我是国宝大熊猫在做产前检查。

我想起那年我婶儿难产，村里的接生婆慌了，她嚷嚷道：“不行了，不行了！快送县医院！要出人命了！”叔跑去找在邻村打麻将的村长，借只有村长家才有的农用车，半天才借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婶儿抬上农用车，伴随着婶儿的哎哟声，农用车一路颠簸在通往县城的土道上。好歹到了县医院，医院说必须先交一千元押金，才给治。

我永远忘不了挂号室里不耐烦的声音，“不交钱不给治！你们这号农村人，治好病就跑！一贯不交医药费！”

我叔哀求她：“求求你了！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我这就去借！你行行好，先救人要紧呐！”挂号室一声不响，拉上了窗口的小窗户。

我爸大声喊道：“人就放这儿！不给治，就死这儿！要钱没有，要命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