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1 / 2)亲家恋首页

初春,河堤的杨柳,田里的麦苗,刚发出一丝新绿,阴暗的穹苍又飘下了雪花。村子披上了一层白纱,寒风吹过,有了几分冬回的寒意,迫使人们把刚脱掉的棉衣,又厚厚地裹回了身上。

刘晓年精神萎靡地卧在炕上,儿媳杨小翠把摆在炕沿的那碗汤面反复地热过几次了,儿子刘帅也伏在炕边喊过他几次了,但他嘴里应付着,一幅睡不醒的样子,始终也没有挪出被窝。屋里似乎还弥留着他老婆的气息,一种沉闷的,怪怪的味道。刘晓年知道那一定是刚刚过世的老婆,对这个家有太多的牵挂,盘垣在屋里舍不得离去。他试图想和她说些什么,突然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扫过屋里的角角落落。没有,什么都没有,尽管老婆是两手空空地离开,没有带走家里的一针一线。但老婆走了,屋里的确是空了。

老婆的离去对刘晓年的精神是个打击。他的老婆身上有着普通农家妇女许多优良的东西,做家务伺候一家老小从未有过怨言,有了好吃的,总是让着刘晓年和孩子们,留给自己的没有几口。嫁给刘晓年的这些年,不但给他养育了儿女,为了这个家,也像上了套的老牛,没日没夜地拉了一膀子。让刘晓年伤心的是,老婆走得太匆忙,从查出病症到死只不过月余,刘晓年有心让老婆享受一下,给她买了许多以前没有吃过的东西,但老婆的身体每况愈下,那些买来的梨果,各种价格不菲的营养品,她没能咽下几口。

刘晓年老婆的病错过了治疗的机会在农村并非偶然。庄稼主土里刨食不容易,大多是靠口挪肚攒过日子,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痛的谁舍得上医院?都是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拿药吃。赤脚医生没有医院里各种仪器,只凭望、闻、问、切,诊断。但赤脚医生的胆子很大,除了开膛破肚不敢,什么病都敢下药。治不了,才把病人往医院推,等医院查出病症,多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刘晓年的老婆就属这种情况。她胸口疼得毛病已有多年,但她整天忙着手里的活计,没有引起过多地关注,疼起来就到村里的医生那里找些止疼药吃。一年年地挨下来,到了疼得忍不住的时候,再上医院。晚了,太晚了!主诊医生气愤地对刘小年说:你们农村人真不把人当人看,人都病成这样怎么才来医院看?刘小年惶惶地问:大夫,我老婆到底得了什么病?主诊医生把手里的单子往他面前一摊,说:癌症,晚期。这人活的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一旦精神垮下来,人就没有了抵御病痛的力量。知道自己病症的晓年老婆,回到家里就卧炕不起了。东西也吃不进去了,身体以很快的速度垮下去,短短的时间人就瘦成了皮包骨头,脆弱地窝在炕头上,日日夜夜地喊“疼”。刘小年为了减轻她的痛苦,从医院里买回来最好的止疼药,但也没有止住她痛苦地呻吟。直到老婆走了,刘小年感觉老婆不是病死的,而是活活的“疼”死的。有了这样的感觉,他心里又怎能放得下?总感觉老婆跟他这些年不容易,遗憾、内疚、自责,是他痛苦的原因。

孟红梅走进刘家小院时,拴在院角的大黄狗狂叫起来。听到声音的刘帅和杨小翠迎了出来,刘帅忙着训斥那条狂咬的大黄狗,小翠站在台阶上说:“妈吆,你过来了。”

孟红梅望着小翠,问:“你公公好点了吗?”

小翠表情暗淡地说:“好什么呀,好几天了,到现在也没有吃过一口东西,照这样下去,好人也会折腾出病。”

“我去劝劝他。”

孟红梅皱着眉进了屋,刘帅和小翠也尾随着跟了去。孟红梅进到屋里,屁股挨在了炕沿上。窝在炕头的刘小年瞪着疲涩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亲家,你来咧。”

孟红梅乍一见他那萎靡的样子,心里疼了一下,眼睛湿润了,忙着垂头掩饰,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来,望着他说:“听孩子们说,你还没有吃饭?”

刘小年苦着脸说:“我胃里堵得慌,实在是吃不下。”

“这人是铁饭是钢,就算难受也得吃东西呀,你总这样不吃不喝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她说完,端起炕沿上放凉的汤面,递给身边的小翠说:“去把这个倒掉,做一碗新的,窝两个鸡蛋,记得多放些醋,能打食水。”

小翠接在手里就出去了,刘帅也默默地跟出去帮忙了。

孟红梅转头望着他,抿抿嘴说:“晓年,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你听我的话,不能总这样不吃不喝地糟践自己。”

“红梅呀,我心里是真的感觉对她亏欠太多,你说她跟我这么多年享过几天福?没吃过好的,没穿过好的,得了病,我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对我说想吃葡萄,正是冬天,到哪儿去买葡萄?我是去县城转了好几个商场,才给她买回一盒葡萄罐头,拿回来给她吃,她吃到嘴里一粒,嚼了嚼才说原来葡萄除了酸也很甜。我们家原先不是没有买过葡萄呀,但她都让着我和孩子们吃了,自己竟一口也没有尝过,直到死才知道葡萄是什么味道·······红梅呀,你说我心里能好受吗?”他说到了痛处,泪水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双手痛苦地拍着胸膛,哽咽着说:“红梅呀,我真没有用啊,以前我欠你那么多,现在又欠她这么多,我这一辈子造了这么多的孽,你说,我心里能不难受吗?”

看他这样,孟红梅的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痛苦、茫然地对他说:“晓年,那些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不要再提了。”

小翠把做好的汤面端进了屋里,一股葱花爆锅的香味立刻就在屋里弥漫了。孟红梅用手背揩去了脸上的泪水,把汤碗接在手里,望着炕头上的刘晓年,说:“起来,趁热吃。”

刘晓年愣了片刻,还是在孟红梅地注视下慢慢起身,挪到了炕沿上,双手接过她手里汤碗,慢慢地吃了起来。见他这样,旁边的刘帅和小翠脸上都露出了一丝松快的笑容。刘晓年一碗汤面吃下去,冒出了满头的热汗。

小翠接过空碗又要去给他盛,孟红梅说:“行哩,先少吃点吧,好几天不吃东西了,一下子吃多了,怕是撑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