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云:“医者,宅心仁厚,以仁心济天下。本草有折衷,儒医功自深。何须九折臂,费劲一生心。亦有“不但针经熟,言谈语语真。练形如铁佛,信手合铜人。”
本草与灸针乃世人常知常熟的中医疗法,故世人皆以针藏胸口,药捏指间作神医之态,以此来辨认也可说通,亦或以年纪相较,老态龙钟之辈,必为医者之先。
世人不常知,医者另有分支,其一为乐者,乐者,古文“樂”,药之繁体为“藥”,可见之间关系。
《皇帝内经》一章有记:宫商角徵羽,对应五脏脾肺肝心肾。古人常以音养伤,故有佳作传世。《琴赋》为其分支,也是其中大成
风雨飘摇,行船艰难,傍晚时分难见西边彩霞,只换的狂风阵阵,骤雨将至。
船家可惊恐的很,难见如此景色,摆渡江者遇险多问其主客,可这背着一把乐器的人,不与多言但要求横渡此江,不顾天气变化。
船家年纪已大,本不该再作此营生,奈何金兵入关,挠乱中原,年青人大都一腔热血,便入伍为兵,但世代船夫哪可轻易断了传承,来来往往之人大都知这船夫一家,无论是官兵爵王还是绿林好汉,都要对此船家礼让三分。
船家费力的用船桨划着激流的江水,向前一尺便后退一寸,多次反复,无可奈何之下,船家叹息说道:“这位老爷,时节不对,幕色将至逆流不止,恐如此下去会有性命之忧,不知可否…”
船家不再多言,谅此人也不会以姓名开玩笑,这背琴主客年纪四五十,闭着眼睛,应有眼盲,背着琴,船家打量之下也认此人为可怜之人,卖艺求生,此类人应最重性命,方才怕是一时失言,或有侥幸之心,此刻在与他言,谅他应识时务为上。
“船家,时间紧急,刻不容缓,还望您多上力,我自会多些酬劳。”眼盲之人开口说道。
船家一听,不禁火冒三丈,自己一七旬老头,平日晴天无风无浪之时横渡江口亦是有些力不从心,若不是此人苦苦相求,又何必冒天险渡江口,料不到此人又以金钱侮辱。
风愈发的大了,初春的雨水趁着风掀起的帘子卷入舱中,船身也开始剧烈摇晃,撑桨老人身体一斜,险些掉入江中,只见那主客不见什么动作,却是一把拉住船家,船家心里一缓,只觉得也不是那么个滋味。
“船家,给你添麻烦了,我们回去吧。”主客说着。
老头苦笑,心说:早一盏茶的时间便可安稳回岸,此刻怕是来不及了,船正值江口漩涡之边,怕下有江老爷要吞了船作贡品。
俩人回到船舱,老人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只怕,我们都要命丧于此了。”老人叹了口气,慢慢的说道。
盲人耳朵几动,老人知道,盲者伤一官,故其他感官有所增加,也是常事,只是这强弩之末,怕是回天乏力。
“老人家,将你带入如此险地,是我的错误,但我有一计,只怕是…”盲人不再说下去。
老人笑了笑,就当是盲人的安慰,这人也是心大之人,大难在前不慌乱,还能想着安慰他人,也是好良心之人。
“你但说无妨。”老人说道。
“不管何时,接下来之事,何人问起,都不得提。”盲人严肃的说道,睁开眼睛,两只混白没有黑眼仁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老人,老人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盲人感觉到老人点头,取下背着的琴,盘腿而坐,手扶琴弦,一挥手,强有力的一声骤然发出,盖过了呼呼风声,声音由慢到快,声音愈加响亮,不知是否是因为年迈眼花,竟能见琴弦之上挥出阵阵声波,似有型一般,冲着门帘之外而去。
盲人似乎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丝毫没在意老人的眼光,一声又一声,老人只觉眼睛发沉,但是头脑却无比清醒,耳朵好像觉悟了一般,他感受到了琴声与天地共鸣,一阵一阵,先是琴声附和天地之声,慢慢的,琴声开始引领天地,琴声开始缓慢,慢慢的变得缓慢,只听时候一声轻响收音,老人睁开眼睛。
天晴了,老人急步踱出船舱,只见天边晚霞红带紫,弥漫的雾气荡漾在湖面之上,老人面色通红,口中小声喃喃道:“天人,天人…”
不由得捡起船桨,用力摆渡,琴声再起,老人如同听天籁一般,身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快速摆动着船桨,很快来到了岸边。
船一靠岸,老人刚欲喊盲人,回头之际只觉一阵风起,再回头,只见盲人站立岸边,对着老人拱手,老头急忙拱手回礼,正欲说些什么,一抬头,盲人却是消失不见,岸边便是草木茂盛,不见踪迹也是常见,但像是这般无声无息的,还是少见。
老人喘息着,剧烈的运动还是让这年迈之身大吃不消,挂了船泊,回到船舱想休息一番,只见舱中桌子留着一绽银子和一张纸。
老人拿起纸,上面写着几味中药名称,各标记了量克,老人只觉此人可能为一医者,更应是神医,就那一手与天地共鸣的琴技,又有几人可行?
感慨着,却不知那盲人琴师走到了哪里?过江?北上?正值战时,莫非要去北边战场为国献力?
北上正是奔赴战场,但是为的,可不是那为国效力。
登岸阔步几十里路,寻得一间客栈,安排好饮食住宿,盲人琴师正坐房中,手扶古琴,紧闭双眼,思绪却是回到过去。
血与雨,同时降临在南京,还是九五至尊的皇都,建文末年,朱棣策反皇权,入都城破皇宫,绞杀建文党羽,盲人琴师仍然记得,在他眼瞎之前看到的一切。
雨水混合着血水,本不该弥漫浓厚腥味的都城正遭受着屠戮,至少不应是自家人的造反,身为御医又是皇子乐师的江才被一刀划在背后,倒在地上,血液弥漫着,嘴里流入掺杂着血水的雨水,传入耳朵的都是刀剑声与喊叫,江才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皇宫,只知道出来之时,自己被人丢在一家客栈,留下一些金钱,和与他相依为命的古琴。
没人告诉他建文帝还在不在,也没人和他说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恨,恨自己只会弹琴只会治病,那一日,在客栈,有人看到一人毒瞎双眼,神色冷静,可怕至极,吓的客栈三天无人问津,直至他走之后,客栈才慢慢恢复客人,谈及此事,客栈老板只是摇头叹息。三年之后江湖出现一位医者兼高手,救人杀人,好不自在,江湖各路宗门,三教九流具搜其下落,一位有着高明医术和杀人手段的存在,实在是各宗门不可多得的。
名起是十年功夫,名败只一瞬,入皇都杀皇帝,庙堂重金巡捕,庙堂归庙堂,江湖是江湖,有对盲人琴师有怨恨的,积极响应庙堂,大肆搜寻捕捉,当然,居高位者也知道,若是这么容易抓住,他便不是那盲人琴师了。
抚摸着陪伴自己漂泊半生的古琴,此去北部,只为报仇,北镇鞑子,是为了中原百姓,也为自己的王朝巩固,军帐之中解决,方比皇宫之内解决方便的多,江才估算着日子,三日之内抵制战场,即是时间足够。
盘算着盘算着,只觉房间窗户声音不对,江才微微皱眉,咕噜一声,一个人从窗户滚入江才房间,此人一身夜行衣,佝偻着身子,死死的盯着江才。
“贼人江才,入宫行凶,还不束手就擒!”人喊着便抽出长刀扑了过来。
江才眉头微皱,慢慢从袖口摸出几根银针,向前一抛,扎在那人身上,那人只觉得自己还清醒,只是身子难动,怕是类似点穴一般,想喊喊不出,只能瞪大眼睛。
江才将茶水喝尽,背上古琴,从窗户离开,此地不易久留,怕是自己已经被盯住了,走了有五里地,又寻得一家客栈。
北地常被鞑子骚扰,一年之内便有多起入关抢粮杀人之事,走五里山路能寻得一间客栈,已是好运至极。
客栈不大,若是不挂招牌,还以为只是寻常农家,平房五间,像是四家邻居荒废房屋小修一般,打通土墙,三间土房便是一个客栈。
“小二。”江才喊着,一青袍男孩从其中一间亮灯房屋奔出,来到江才面前,打量着江才。
“你是瞎子?”小孩问道。
“我是住店的人。”盲人说道。
“你是瞎子又怎么知道这是客栈。”
“不知道还有没有闲置房间?”
俩人驴唇不对马嘴的一番对话,小孩眼睛滴溜一转,伸手慢慢向江才袖里摸去。
江才心中发笑,不动声色的将袖里的一枚银针移到袖口。
“哎呦。”小孩叫了一声,然后恶狠狠的盯着江才,心里嘀咕着,“死瞎子,就算不是瞎子我今晚也毒瞎你。”
江才面带微笑,从袖中拿出银针,笑着在手中把玩着。
飞针极细,却如同黏在手上一般,只见银针飞快的流转在江才的手指之间。
“原来是个杂耍的。”小孩一边用嘴吸着手指上被扎出的血,一边嘲笑着说着。
江才露出“难堪”神色,小孩倒是坚定的认为这盲人琴师是个江湖杂耍艺人,看着他一身破烂,倒是也能说通。
“有房间,就是不便宜。”小孩笑着说着,被银针扎的地方很快就不觉得疼了,小孩自小调皮事多,但也是坏心不多,看着这“落魄”瞎子也有几分可怜。
江才从兜里摸出几个铜钱,用手掂量一番,小孩笑了笑,伸手去拿。
江才没有想着再去逗他,把铜钱交到他的手上。小孩引着江才往房间走去。
“客官可需酒水?”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烟杆从一间掌灯土房中走出,烟杆上吊着一个眼袋,手指泛黄,江才从声音中感觉出中年男子是个中年人,大概是小孩的父亲。
江才摇头,背着琴走进一间未掌灯的房间,用手摸索着坐在土炕上。在北方,炕成了家用休息首选,取暖保温实用的很,常年混迹江湖的江才自然明白,从背上取下古琴,扯开布条,用手轻轻抚摸着琴弦,在江才心中,这古琴就如同陪伴自己多年好友一般。
小孩掌了灯,却没有走,原地站着大量着盲人。
小孩看着这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古琴,想要用手摸一摸,却是被江才一下拍在手背上。
“又不是媳妇嘞,干嘛这么小气。”小孩抱怨着,揉着被江才打到的手背。
江才微微一笑,手指快速在琴弦上滑动,弹奏一段小曲。
小孩听着他弹完,若有所思,看着他微笑着,想着这瞎子心情倒也好,不妨问几个问题。
“你这弹的一点比一点的高,再一点比一点的低,却只有两种声音,弹的还怪好听的,你是怎么办到的?”小孩问道。
“嗯?你能听出有几个音?”江才一愣,问道。
小孩看江才的样子觉得好笑,看着他被自己震撼到了,抬起胸脯骄傲的说着“那是当然,隔壁邻居没搬走之前,刘寡妇用锅碗瓢盆揍他家娃娃的时候,我从这面都能听出来用的啥打的娃娃,打的重了还是轻了。”
江才苦笑着,或许这小孩是在撒谎,仔细想着,早些年想收徒的心思涌上心头,奈何找不到有天赋之人,便无奈罢休。
江才自知能力不足,纵是读过许多医书,也无法做到用药物提升自己的感官,更何况是耳朵这种敏感部位,仇恨和愤怒交集,无奈和怨恨合奏,江才不得已下才自毁双目,只为让自己听觉更加灵敏,再去学这古琴,才楼顶再登楼,让成为江湖人首屈一指的存在,才能刺杀皇帝无果后全身而退。
若是这孩童有这天赋,也不妨教他一番,就是这时机以晚,若是早几年。江才无声叹息,只怨上天不让其心难平。
看着瞎子脸上神色多次变化,小孩自是不知说什么好,眨了眨眼睛,想要走出房间。
“你且等等。”江才出声说道,纵是明知现在收徒为时已晚,却也不愿错此良机,寻找三年五载未果的徒弟,若是在此刻寻到,却真的是天不助也。
“啥事?”小孩半脚在屋内,半脚在屋外,跨在门槛上的样子甚是滑稽。
“我弹一下琴,你说一说声音有何变化。”江才说道。
说着江才弹了两下琴弦。
“第一个音比第二个高一些,但是不多。”小孩说道。
江才理解了他说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再弹一下,你记住声音。”
江才又弹了一下,之后便快速用这两个音不规律的弹了一段,问道“说一下顺序。”
小孩咬着手指想了想说道“二一二一一一一二一二一还有一个声音,不是刚才你让我记住的那两个。”
江才笑了笑,说道“接下来的声音,你要记住,就从三开始,有五个音。”
说着江才弹了一番。
“记住了吗?”江才问道。
小孩挠了挠头说道“差不多吧。”江才点了点头,快速在琴弦上弹动,节奏一致,就是声音难听,只用一个音弹七个声调,能好听到哪里去?
弹了几下,估摸着有二十个音,江才停下手中琴弦,小孩若有所思地样子让他有些想要发笑,“听出来了吗?”江才问道,小孩滴流眼睛一转,说到:“524424...“将江才弹得几个调说了出来,江才不由得浑身哆嗦。
错了两个,但是其他十八个却是准确无比,这小孩绝对有天赋,江才手指弹动琴弦,让琴弦的声调和江才的肝调相协调,半响,江才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