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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知意的棋子令我觉得冒犯,我知她无辜,却实在不想接受。
况且,我也没有等同的礼物可以回赠。
我婉拒了她们的见面礼,也没有邀请她们进屋喝茶,我们僵持在门口,沉默不语。
风从山中吹来,吹灭了彼此的热情和好意。
第二日起,她们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其实我很喜欢她们,也想有个朋友。可我实在没有足够等价的回礼,我被迫孤僻沉默,因我无人依靠。
那一年冬日,我和桐儿又长高了。
可我身上只剩下阿娘的一根簪子,再无其他值钱的东西。我和桐儿日夜绣帕子和鞋垫,也只换了几个铜板,买了两件薄夹袄。
在清冷的山中,冬日严寒,单薄的夹袄实在难以御寒。从前家中带来的旧衣服里的棉絮被反复拆洗回填,熬了五六年也不剩下什么,我们只得连被子也拆了,才勉强做了两套冬衣。
冬衣白日外穿,夜里盖在身上御寒。
桐儿冷极了,也会把我抱在怀里,和我互相依偎着捱过一个又一个寒夜。
白露前夕,叶宝儿的家人就已送了冬衣上山,只担心山中冷得早,冬衣添置不及。她阿娘来一回哭一回,看得我都要怀疑清呈山上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必须要把心肝一样的孩子放在山里几年才能得见一回。
夏知意没有家人探访,却也有人惦念,四时节令都有老仆上山送东西,一入冬也有了新冬衣。
贞女堂不是什么洞天福地,来此之人总都有个受罚的名头。可瞧着她二人的模样,倒更像是来避难。
我们院子里,只有我一人,既是来受罚、也是来避难,更是…被流放。
已经是第六个冬天了,过了年,我就要十五了。
立冬那日,桐儿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寒气。
她今天有些许不寻常,脸红扑扑地,眼睛又大又亮。我还没问,她已琐碎而细致地说起话来:叶家娘子家里又来人了,给贞女堂添了许多香油,还给堂主和各位娘子添置了新棉被,堂主特意让厨房做了热汤饼,听说也是叶家的心意。娘子,快趁热吃一碗,吃完人可暖和了。
我和桐儿的窘迫处境,向来都在明面。且我声名受损,堂主对我格外苛待,贞女堂上下无一不疏远我。只有这叶家倒是一团和气,从无失礼之处,真真叫人佩服。
我自来孤僻惯了,也不免生出些感激之情,吃了汤饼,便去谢过叶宝儿。
叶宝儿正和夏知意在一起说话,见我来了,只笑着和我打招呼,态度既不十分热络,也并不疏离。
坐了一会儿,仍旧无话可说。
叶家的汤饼人手一碗,虽于我有些不同的含义,于叶宝儿,不过顺手人情,她也不耐烦每个人都来谢过她一声。
我激动之下来找了她,除了不值钱的谢意,并无其他话语可与她分享,勉强待了一会儿,最后仍逃也似的离开了。
站在清冷的月下,看着山中光秃着的枝桠,我轻舒一口气,我想,我不需要一个身份不对等的朋友。
春日起,布谷声声。
春耕之际,我要和其他小娘子们一起去下田劳作。比起叶宝儿和夏知意,我已能熟练地抛洒秧苗,插稻入田。她俩尚站在田埂上脱不开脚上的绣鞋之际,我已人在田中,奋力耕作。
迟疑半晌,仍旧站在田埂上的两人被日头一晒,有些萎顿。
最终,还是粗使的丫环和嬷嬷下的田,叶宝儿和夏知意都只在岸边作势抛了几捆秧苗到田中,便算是今日课业完成。
堂主也只做看不见。
厚此薄彼不过清呈山的寻常。
泥浆布满衣裙,有小虫从趾缝间游过,春水满池塘,生命开始得这样匆忙。
而我已不会慌乱。
4
傍晚,叶宝儿的房间里传出了哭声。隔日,叶家太太便上了清呈山,一声儿一包泪,把叶宝儿接走了。
同来时声势浩大一样,她们走时也惊天动地。叶家太太满心只顾着委屈哭泣的女儿,哪里还惦记行李,除了带走叶宝儿的贴身物品,其余皆充做了慈善物资,添给了贞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