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梦阳谋反!石建之与之狼狈为奸,汝为石建之从属,若及时供认石建之之罪,还可免除一死!”
安仕黎惊了,谋…谋反?这是哪里冒出的罪名?洪辽分明是欲加之罪才对,这都是他铲除异己的手段!惊吓之下,安仕黎的酒立马醒了一半,即便头痛欲裂,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一定要据理力争。
“大人这是从何听来之谣言?石将军对大昭忠心耿耿,对大人也是满心敬重,奈何疑之?此…此必小人谗言,大人英明,万…万勿为谗言所蛊惑!自毁长城,将为后世所笑!”
洪辽不说话了,他缓缓举起安仕黎面前的酒杯,又给刚刚恢复些许的安仕黎灌了下去。这一次,洪辽的言辞变得缓和多了,他轻柔地拍了拍安仕黎的后背,就像在施以安抚一般。洪辽轻声询问道:
“先前你在宴会上出言反对南撤,可是石建之授意你如此说的?石建之已经被证实谋反,你身为其从属,本是难逃罪责,但本总督惜才,不忍见贤良受戮。你若承认先前劝阻南撤之事正是石建之授意你所为,或是供认石建之其它罪责,那你大可放心,本总督必力保你无虞。快说啊!你反对南撤,是不是石建之不敢亲自出头,转而授意你所为?你只要说,石建之的罪责与你统统无关!本总督还许你高官厚禄,许你荣华富贵,对你委以重任,你跟着本总督,不比跟着石建之强上一万遍吗?啊?快说呀!你快说呀!”
哪怕意识陷入高度朦胧,安仕黎也明白洪辽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且意图十分之明确,那就是探查清楚自己先前驳斥南撤之发言到底是不是受石建之指使,石建之又到底有没有和辛梦阳有密切来往。步入如今这般局面,安仕黎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装醉倒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之法,但对消除由他先前冒失行为所导致的洪辽对石建之之怀疑毫无利处,甚至极有可能使得洪辽加剧对石建之的怀疑。安仕黎更为先前那次冲动之举而懊悔了,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必须豁出一切为石建之洗清嫌疑。
“大人!”安仕黎哽咽地说道,情深意切,竟让他都流出了泪水,“石将军对大昭之忠心天地可鉴,绝无与任何人有任何之勾结!先前宴会上安某之言,皆是安某擅自所为,绝非受石将军指使!安某狂悖妄言,大人尽可罪我罚我,然石将军断无过失,唯见其忠贞,大人若因安仕黎一人之过而罪及忠良,则仕黎死不瞑目!万望大人明察!”
大醉酩酊、神志模糊的安仕黎犹且在言辞恳切地为石建之做着辩护,即便多疑狡诈如洪辽,也不禁稍稍放下戒心,打消了许多对石建之产生过的怀疑,他已然更加倾向于石建之似乎真的没有和辛梦阳有何勾结。洪辽准备继续打听下去,但正当洪辽还要通过灌酒的方式从安仕黎嘴里逼问出更多消息,安仕黎直接吐沫子了,浑身像烂泥一样软,自己搀扶也扶不住,眼看着他直接一头埋进自己的呕吐物中,昏迷不醒。
洪辽捂住口鼻顿觉十分恶心,随之打消了再追问下去的打算。他将安仕黎撂在原地,自己在屋子里独自踱着步,脑子不断进行着思索。
事情发展至今,洪辽邀安仕黎畅饮的意图也显而易见了。鉴于石建之本人行事滴水不漏,洪辽就想从安仕黎这个由石建之举荐的年轻人身上探得些消息,看看表面上唯自己马首是瞻的石建之背地里到底有没有图谋不轨,特别是和那个辛梦阳有无瓜葛。在洪辽的名单上,辛梦阳已经被认定为是个死人了,只要石建之真的和辛梦阳有勾结,那石建之毫无疑问也是一个死。
洪辽提前预料到安仕黎不会那么好松口,就提早准备好酒水乱其意志,看看安仕黎酒后到底会吐出怎样的真言,结果是安仕黎在大醉状态下还是没有说出任何不利于石建之的话,即便洪辽甚至还以屠戮恐吓之、以富贵诱惑之。可以这么说,根本不需要拿出任何证据,只要安仕黎在面对洪辽发问时点一下头,就足够洪辽的死亡名单上添加石建之的名字。洪辽这般想方设法找证据证明一个他几乎已经相信的结论,却依然一无所获,这似乎表明石建之真的是无辜的?真的是自己太过敏感,怀疑错了人?
再次想起石建之那副恭顺的模样,洪辽不禁感到些愧疚。不管石建之心里到底做何想法,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违逆自己哪怕一次,自己就这么没有证据、全凭臆想地把石建之给干掉,世人会怎么想他洪辽?洪辽猛一摇头,觉得这样实在太有损其声望了,再三思索下,他决定还是暂且放弃对石建之的追查。
正当洪辽堪堪下定决心之时,下属传来急报,京城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一名密使奉皇帝密旨,有极其重大之事宜同他汇报。洪辽一听是京城传回消息,立马就明白是自己上表南撤之事可终于有了回音!他立马把别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就在客厅接见了皇帝派来的密使。
就在抵达客厅迎候密使的短短时间,洪辽便大概猜到,自己上书南撤之事一定成功了,否则等来就不会是皇帝密旨而是明诏不准南撤,想必南撤在朝中也一定是阻力重重才使皇帝出此下策。
密使进入客厅,洪辽起身朝密使作了一揖,密使也旋即回礼。来的这名密使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名宫中太监,南撤事关重大,传入朝中,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宫里人,正明皇帝谁也信不过,甚至为求稳妥,皇帝连明文诏书也没有给出,而是下达了口头诏书让太监传述给洪辽。
洪辽满面春风,先笑着对太监说道:
“公公奔波疲惫,先坐!这儿还有茶水,公公可先休息一番,你我慢慢聊。”
太监和洪辽坐下,洪辽立马传唤下人给太监倒茶,太监轻轻抿了两口茶,连日奔波留在面颊上的疲惫顷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太监仔细瞧了一眼雕花陶瓷杯中的茶水,又用鼻子嗅了嗅,感叹道:
“好茶!味好,色好,口感也好。世人称踏北总督府尽得天下珍藏,真名不虚传!这般好茶,哪怕在宫里也不多见。”
洪辽笑了笑。
“哈哈哈……哪里哪里,此世人之谬言。公公若是喜欢,不妨带些回去,也给皇上带些回去。”
洪辽朝下人招了招手,下人便将一包茶叶提了上来,太监见之,更为喜悦。
“那咱家也就不跟大人客气了。还是先交代公务吧!总督大人先前上书陛下主张南撤,陛下同意了,但是碍于朝野得知此消息必有汹汹议论,陛下不能明诏赞同。陛下的意思,是派使者入宣谈判,以终平四城换取与宣虏的停战,从而避免三国联合入侵我大昭。等协议正式签订,总督大人就可以正式带着边军南撤,南撤一完成,朝中再生非议,也都无关紧要,北境便可转危为安。三日之内,陛下委派的赴宣谈判使者便将抵达终平,使者抵达后,还请总督能协助其行事,争取早日与宣虏停战,安我大昭北疆。”
“洪辽遵旨!”洪辽喜上眉梢,恨不得当即大笑三声,但面子上还要维持对旨意的尊重,他必须努力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使他的表情看上去比哭还要滑稽。
心中最紧要的一块巨石算是彻底落了地,洪辽整个人都轻松愉悦了许多,甚至连辛梦阳、石建之等原先让他烦恼不已的诸事都变得微不足道。
大事交代完毕,洪辽和太监又展开了攀谈,洪辽询问道:
“近来圣上龙体尚安乎?吾闻圣上改革大业推进艰难,如今又新添了议和南撤之事,只怕圣上压力甚大!”
“是啊!”太监缓缓叹了一口气,“万岁爷难啊!万岁爷为实现中兴之大业,日日劳累,夜夜忧叹,龙体如何能维持?我等奴才实在为万岁爷担忧啊!可叹诸臣竟不能体万岁爷之心,令万岁爷连分忧之人也找不到,唉!”
洪辽点头,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
“是啊!世人多以忠良自居,却又有几人明时务、顾大局?不在其位,不知其难,更看不清当务之急,徒逞口舌之利!沽名钓誉的成了忠臣,专心于实事的却要被打为奸佞、打为昏庸,天下又岂有此等之道理?若要我说,天下第一欺世盗名之人便是林骁!此人抗旨不遵,破坏我大昭同南虏和议之进程,本就是万死不足抵其过,以忠烈自居,却于押解进京途中自刎身亡,这不是畏罪自杀,又是如何?可叹世人不斥骂林骁之过,反伤陛下公正之明,岂不恼人?依我之见,陛下还是太过仁厚。”
一听洪辽之言都是输出观点的激切之言,太监身为宫里当差的,当然明白不能牵涉过深,没有与洪辽就此话题做深入之谈。太监简单地附和几声道:
“是啊!圣上难!总督您也难!”
见没能获取太监赞同,洪辽也不多说,很快换了一个话题,他向太监询问道:
“陛下和皇后娘娘,感情还算融洽否?”
洪辽的目光中再一次透露出忧色。皇帝和皇后也即洪辽女儿的关系是否融洽,对洪辽的地位有着重大影响,这个问题是洪辽无论如何也必须过问的。好在太监立马给了洪辽一个满意答复。
“皇后娘娘真贤后啊!倘无皇后娘娘对万岁爷关怀有加,无微不至,怕是万岁爷的身体早已垮了。万岁爷本就不是好色之人,政务繁忙,也无心宠幸其它妃嫔,如今万岁爷只与皇后娘娘育有一儿一女,也只与皇后娘娘关系融洽,对其它妃嫔都甚为冷淡。总督大人大可放心!”
洪辽捻捻胡须,显得颇为得意。自己的诸多亲属里,也就长女最令他省心了,他不止一次地为自己将女儿嫁给还是皇子的正明皇帝感到庆幸。
两人又聊了许久,太监也是时候该告辞了。告辞前,洪辽不但让太监把准备好的茶叶带上,还送给了太监一只玉如意,一只玉镯子,都是价值不菲的宝贝。太监收下这些宝物,眼里像是在发光一般。洪辽笑着对太监说道:
“公公回到宫里,记得帮洪某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
“哈哈,一定一定!”
将太监送别后,洪辽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自己在和太监谈论重要机密时,那个安仕黎可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啊!洪辽赶忙冲进房间查看,悬着的心这才勉强放下——那安仕黎还是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烂泥一般瘫在案几上,枕着自己的呕吐物,似乎动也不曾动过一下,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只是还有微小而均匀的鼾声传出。
见安仕黎都这副样子了,洪辽自然不相信他会听见不该听,泄露不该泄露的。洪辽招呼下人来把安仕黎带下去梳洗一番,再把房间里打扫一番,等安仕黎苏醒后就遣他回去。
该办的都办完了,该吩咐的也吩咐完了,洪辽畅快无比,在庭院里边散着步,边哼着小曲。悠闲散步之时,洪辽好好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总督府邸,不时生起一丝感伤。啊!马上就要离开终平了,如果说洪辽最不舍什么,那无疑就是这座自己穷尽心血打造的府邸。洪辽敢说放眼天下,除了皇家,再找不出哪家有如此豪华之府邸,自己一直以来都引以为傲,只是可惜自己很快就要搬离这里了。
自古别离多伤感啊!洪辽不禁发出一声感叹。罢了罢了,为了国家大计,自己舍弃掉一座府邸又有何不可呢?大不了去了南岸,再打造一座全新的、更奢华的府邸就是了。目下,就先委屈委屈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