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拳头,指甲都几乎嵌进了肉里。经历重重的挣扎,辛梦阳给部下下达了指令……
……
石建之正不遗余力地将定平与乐平收复的消息传回终平。
定平那边突发的变故是石建之始料未及的,他万难想到宣军将领居然这么极端,跟定平死磕上了。如此一来,石建之放弃定平以换取许志威多停留的计划就将面临重大挑战,石建之必须重新调整自己的战略。
石建之的第一反应并非支援定平,这不难解释,作为一个统帅,此时情况下救援定平将是风险且收益最小的一种选择,且不说能不能击破一万多宣军,就算击破了宣军,那随之而来的十多万宣军主力呢?也靠手头上的几千兵马抵抗吗?没有终平的数万主力部队配合,石建之这边将无力完成任何战略。
定平那边,石建之只能遥祝安仕黎会顺利。现在,他手上有更重要的任务,便是抓紧、不惜一切代价地与终平主力取得联系,完成进攻上的协同。只是这一任务比石建之想的还要困难的多,许志威采取的阻截措施是最为强力的,连自己人都要严防,更不用提防备石建之了。
石建之通过斥候得知许志威正对终平发起猛攻,在进攻期间想要使密使入城无异于痴人说梦,石建之只有给密使们下令,待宣军停止进攻时相机入城。但等宣军停止进攻后不久,宣军便在准备撤退了,石建之本以为这正是密使入城的绝佳时机,可这一次他完全落入许志威的算计之中。
大撤退执行前后,许志威对截断消息的力度提升到空前之强。他早就预料昭军趁机取得联络,他笃定在不知道定平、乐平等城北收复的情况下,终平势必不敢出兵追击,许志威大可大张旗鼓地退军,而截断消息,毫无疑问成为了此时宣军的重中之重,甚至成为左右这场战役的关键。昭军密使者被截杀者足有十之八九,剩下的虽侥幸免死,却也未能完成任务。石建之为密使的死亡感到痛心,但他不能为这份痛心花上哪怕一分钟的时间,他还在期盼着发动一场对宣军的惊天合围,怎么可以让许志威的计划得逞?
石建之决定采取饱和式的密使派遣,派出密使总计达上百名,兵分上百路,只要有一路可以成功抵达,那就万事大吉,难不成许志威还能把这上百路密使统统拦下不成?
于是,在宣军与昭军两方之间维持表面风平浪静、未曾大动干戈的情况下,一场毫不引人注目却又关键无比的战争正达到高潮。
许志威为了阻截密使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首先他将撤退兵马分为数量基本相同的三路人马,从丰平、定平、乐平三个方向撤离,并以三队为轴心展开对三座城池的消息封锁。由于每一路都有着碾压级别的兵力,三城在没有终平配合的情况下不可能出兵阻击。且三条道路同时也是三城前往终平的主要道路,三路齐发,容许密使通行的空间立即便被压缩大半。
大路不能走,小路也不能走?踏北是大平原,何愁没路前往终平?密使们数量庞大,散落各处,总是可以另辟蹊径抵达终平的吧?然而正因为地形是大平原这一点,许志威的布防同样得到便利。他派出充足的游骑兵部队接力式、地毯式防守,只要密使撞上了他们,躲都没地方躲。许志威还为截断信使的任务开出高额赏金,每颗密使的脑袋都可以换取一笔丰厚的赏金,拦截信使几乎成为了一个宣军上下争先恐后抢夺的美差。在许志威的全力以赴之下,昭军密使成为了一项极其高危之职业,损耗率高的可怕,但为了胜利的荣耀并将侵略者们消灭殆尽,所有的密使都在竭尽所能,为将消息传达成功而奋战,即便他们会死得不声不响,死得默默无闻……英雄的殿堂在召唤者他们,他们从向死神发起挑战起,就已经是胜利者。
有的密使深谙唯快不破,试图以全速从宣军的包围中冲出去,让那些宣军游骑望尘莫及。他们不怕暴露,只追求速度的极限,可他们难以料到,只要宣军游骑发现了他们,等待他们的就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追杀,宣军可以轮番上场进行围追堵截,昭军密使没有半点容错率,所有妄图以速度冲突而出者都在围猎中殒命。
有的密使力图隐秘,一路躲藏,可在茫茫平原上,躲藏的空间又有多少呢?还是在宣军的重重封锁与不间断的巡察下。这些密使或许可以靠运气度过第一关、第二关甚至第三关……但他们距离终点仍然是遥遥无期的,这片平原早已被死神之羽翼所覆盖,找不到一丝隐蔽,没有人可以靠着天神眷顾般的运气在宣军巡察下安然无恙,他们如同一片又一片的树叶,在阳光聚焦下被烧成灰烬。
当赌运气的种种方法被鲜血证实彻底行不通,密使们商议着一场联合行动。
第一队密使作为诱饵,他们将大摇大摆地从宣军封锁线上冲过去,将大量守卫力量全部引走,与他们进行纠缠,争取更多时间。这时,第二队便会上场,他们将趁着宣军防守力量被牵制时秘密潜入,如同水滴一般从吸引火力的战士们以性命为代价撕开的裂缝中渗透而入,向目的地终平靠近。
昭军勇气惊人,他们的敌人,宣军游骑,同样是一批具备强大勇气的人,这是一场勇气的交锋。
昭军在配合,宣军一样在配合,宣军每个人都知道自己面临极有可能是覆亡的局面,全军将士、无数同胞的安危都被他们所肩负着,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向死神发起挑战?这些宣军中的精锐以强大的纪律性维持着追捕,哪怕遭遇昭军密使引诱,他们绝不会全部一拥而上,保证每条封锁线都能有人在防守。负责追击的士兵们固然想要将密使解决,可当他们发现密使的路线偏离,他们会立即进行协同,派大部分将士回防,仅留少量将士继续追捕。
而在原处继续维持封锁的宣军士兵通常会面临两种情况,其一是发现昭军的潜入,其二是被优势数量的昭军袭击。当两种情况发生,宣军会留大半人力作战,再派出人马前去下一道防线,提醒下一道防线的守卫们昭军接近,加强防守,如遇敌军,即行诛灭。
昭军可以通过配合突破更多道封锁,可随着他们的深入,他们的力量注定被锉刀般的防守层层剥开,一旦他们的力量分散、薄弱,他们的抵抗便会彻底步入死境,在宣军围杀下宣告灭亡。
他们都具备着不相上下勇敢与智慧,但宣军数量上的巨大优势,决定了胜利天平倾斜之方向。
宣军的严防死守令石建之的希望逐渐破灭着,不能把消息传给终平,那石建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此多的宣军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他甚至完全拿不出反制的手段。现在的石建之只有祈祷,祈祷自己派出去的无数信使可以赶到终平,祈祷终平那边可以派兵。
而在石建之的对面,许志威正做着与石建之完全相反的祈祷。
许志威自从见到那个安仕黎后一路的不顺已经令他麻完了,遭受挫折并认清现实的许志威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把十多万大军给安全带走,要是连这次撤退都遭遇重大变故,那许志威也没脸回去见他父王了。他不惜一切地阻止着信使,但这些仍然远远不足以令他安心,他的心早就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绷断。要知道百密一疏,他许志威或许拦截下成百上千的昭军密使,可只要出现了一个漏网之鱼,便有着极大可能摧毁掉许志威努力维系的一切。比起丰平城下的志得意满,在进行撤军的时日里,许志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
以许志威和石建之为代表的宣军、昭军两方进行着紧张的拉锯,而这场拉锯的核心,毫无疑问便是当下的终平城。终平出兵,胜出的将会是石建之,终平没有出兵,那胜出的便会是许志威。终平,成为悬在一支维持平衡的天平上的石头,它落在哪一边,哪一边便将以压倒性优势成功。即便交手的互为彼此,石建之和许志威都没有把注意力集中在彼此身上,决定这一场双方角力的已经不是彼此了,而是场外的终平。
一边诚心祈祷着终平将会按兵不动,一边望眼欲穿着终平可以派兵出动。
十多万大军的存亡,整场大战的胜负,此时全部维系在了终平城头上辛梦阳的一念之间。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念头,是每个人生命浮现中浮现出的无数念头的其中之一,是不需要一秒就能完成的瞬间……然而正好是如此卑微的存在,却极其罕见的可以左右一个时代的走向。
此时的辛梦阳并不会意识到这点。此后,他再怎么后悔也将毫无意义,机会从来是不可复得的。
当属下询问辛梦阳要不要追击时,辛梦阳纠结犹豫了很久,他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也最为问心无愧的方法。他不能以数万将士的性命冒险,他宁可自己黯然地从历史舞台上退场也不能令无数大昭健儿置身险境,他叹息一声,选择放弃追击,任由宣军自行离去。且由于宣军的高强度封锁,辛梦阳得知丰平从未沦陷,定平、乐平也遭收复的消息已经是战争结束以后,宣军早就逃回了国境。
许志威的人马行至定平时,许志威感到如释重负,距离逃离踏北防线只差一步之遥,而终平那边仍然没有任何动静,哪怕现在终平方面反应过来并派出追兵,为时也晚了。许志威下令负责堵截信使的部下赶快收工进行撤离,他明白,自己在这场拉锯战中胜出了。
抵达定平附近后,许志威和许恒的兵马也完成汇合。进攻定平失利后不久许恒便收到许志威准备撤离的消息,许志威命令许恒防止定平向终平传递任何消息。许恒便继续对定平采取围困,但在尝到苦头后,许恒的军队只围不攻,双方并没有再爆发大战。
许恒一见到许志威便向他叩头请罪,称自己无能,没有攻下定平城。许志威没有怪罪许恒,他自己不也没有拿下终平?且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撤退,他当然不好意思去怪罪许恒。尤其是在许志威因这次重大失利后颜面扫地,他必须更加卖力地收买人心。许志威好言安抚了许恒一番便草草了事,对于在许恒军中的曹承隐,许志威固然嫉恨,但终归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干脆选择无视。
许志威率部安全撤离,宣军摆脱了随时可能覆灭的危局并奔往国境内。许志威不用担心会在踏北一败涂地,现在,他要考虑的就只剩下该怎么给在垚泽举行三王会盟的父王一个交代。一想到许银得知宣军无功而返消息时脸上可能浮现的表情,许志威不禁头皮发麻。
战斗落下帷幕。毫无疑问,石建之明显是大获全胜的一方,宣军南下折腾了百余天时间,最终什么也没捞着,不战而破的定平、乐平也让昭军以相同的方式夺了回去。说宣军的南下是虎头蛇尾、灰头土脸的一次南下,丝毫不为过。
可即便取得了如此辉煌的战果,石建之仍然高兴不起来,他预想的是将宣军全歼于此,可到了最后,他还是只得眼睁睁看着宣军安然撤离,自己甚至不能派出一兵一卒去堵截。
最终,石建之所有的不甘与愤懑都只能化作重重砸在城墙上的重重一拳,并在石墙上留下深深的裂纹。石建之仰天长叹道:
“月盈则亏,日极则仄——哈哈哈哈……说得好,说得真好啊!人能胜过人,又如何胜过天呢?”
黑白色的荒诞与无常之中,昭、宣大战,草草收场。然而,在另一处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新一轮的战斗才刚刚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