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声后,程瑾玉闻到一股药香,“去找苏更生了?”
“嗯。”
霍晏楚像做了坏事一样心虚,“找她谈了会儿话。”
“谈的是招安大计?”
程瑾玉眉目含情,媚笑之中带着几分凶狠,和当初杀霍庆的目光一样。
“小玉,你别这么看着我。”
霍晏楚不骄不躁,箍住了她的肩膀,“我们总得进幽州不是么?你难道想一辈子在山上?当初是骆九川欺骗我们在先,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建商队明法纪,不也是为了让霍家寨成为一股力量,而后……”
“大当家,我看你是误会了。”
程瑾玉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匪就是匪,不可能成为官,老黄历了,从你弑父,和我一起执掌霍家寨那天开始,咱们骨头缝里就留着匪的血,除非剥皮抽骨,不然无法改变呢。”
“你想复仇是么?那我可以去京师,我可以帮你杀了骆九川,你恨骆明河么?我也可以……”
霍晏楚激动起来,“好在我有武功,可以做你的刀,你何必与那些人搅来搅去?燕王也好,客先生也罢,你是在与虎谋皮啊!”
“有些仇不是生死能报的。”
程瑾玉扒下对方的手,“大当家,你就当我是个疯子,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都认了。”
“不!”
霍晏楚抱住她冰冷的躯体,“我们都得好好活着,小玉,你向前看啊,向前看……”
程瑾玉的手颠颠巍巍,也抚上了霍晏楚的脊背。
她贪恋对方身上的温暖,却注定像个游魂一般,日复一日重蹈那些人心鬼蜮。
李齐光靠不住,保全苏朝歌就是对幽州官府的交代。
营州税绢还在霍家寨库房,前几日风雪大,没来得及送出去,负荆请罪?不可,燕王和赵崇约若是同时施压,霍家寨只能死路一条。
“她有什么法子?”
霍晏楚明了,程瑾玉提到的“她”,就是苏朝歌,“苏更生说,她手里有官府的授田令,若我们和她一同下山,与官府详谈,还会有一线生机。”
燕王抛弃了霍家寨,营州的骆明河估计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程瑾玉必须把燕王养寇自重的证据保存下来,随时威胁燕王。
现在的小皇帝忌惮叔叔,这些证据于骆明河或皇帝而言,都极为宝贵。
如此形成对峙,燕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样一来,霍家寨难以全须全尾保存下来。
“苏朝歌有告诉你,怎么保全霍家寨的人吗?”
“有,赵崇约缺人,我们这些兄弟能入幽州营最好,虽然,说出来是匪,但过个几年,有了安身立命的功劳,也就和平常士兵无二。”
这话明显是骗霍晏楚的。
大周现在登记在军籍的军士,名下都有田地,霍家寨若是招安,燕王和赵崇约,谁会放得过鹞子谷的地?又有谁会把授田做好?当年神武军的授田之混乱还历历在目,不然为什么霍家寨会有那么多神武军故旧?
苏朝歌是孔目官,是户曹参军的小吏。
户曹,刚好掌管田亩之事,事到如今程瑾玉也只能相信苏朝歌了。
燕王,你不仁,休怪我无义。
“明日初六,我先和官府通气,你和苏朝歌带着那批税绢和邹家妇下山,我留守山中,希望大当家能和赵崇约谈好,等你凯旋。”
霍晏楚没想到程瑾玉这么好说动,抱对方的臂弯愈发紧,几乎要把程瑾玉透不过气来。
他顺着程瑾玉的长发,像在顺小猫的毛,平日里不敢说的情话,借此机会纷纷说了出来。
“小玉,我们终于能离开落翮山了,你知道吗,我看你给的书,最喜欢看的就是《水经注》,我想去很多地方,我想带着你去,小玉,我爱你……”
“大当家……”
程瑾玉仍旧是心如乱麻,越是风平浪静,越是能唤起自己的忧患意识。
苏朝歌一个孔目官,说的话真的算数?霍晏楚亲自下山与官府洽谈,赵崇约会不会借此机会……
翻来覆去的欲望涌入脑海,程瑾玉顾不得那么多。
过往晦暗记忆似纸页被欲望焚烧殆尽,其后的光明璀璨接踵而至。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不再是曾经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孩童,也不是沉沦仇恨的军师。
她想摆脱这一切,霍晏楚就是她唯一的绳索。
茫茫欲海里,霍晏楚朝她伸出手,她想也没想就握了上去。
她躺在桌案上,文房四宝被霍晏楚拂落在地,混杂着纸团,无比狼狈。
她已经准备好了,其后,无论什么凄风苦雨,她都准备好了。
有阿楚就好——她要向前看,她再也不要做燕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刀。
唇齿交合,程瑾玉的眼角泛红。
她的衣衫早已解去,在霍晏楚看来简直无比碍事。
烛影摇红,程瑾玉轻轻喘息,面对霍晏楚重复了无数遍的“我爱你”,她终于是回了一句。
“阿楚……我也爱你。”
霍晏楚打横将她抱起,轻放床边帘栊,二人身影重叠,蜡烛光愈发小,都不晓得去剪灯芯。
那一堵横在二人屋舍之间的墙,终究是虚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