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冉坐得端正,心思深沉,李齐光素来尊重文人,在她面前,总得生出一分请教之心。
没办法,虞冉年少得意,是万象元年的进士科第一女流。
因不愿结党营私,在朝廷被排挤来排挤去,最后得遇李齐光,陈时世策,振振有词,又不卑不亢,李齐光就让她自请外放,做了自己的长史。
“你怎么看苏朝歌?”
李齐光忽然问。
虞冉听说过曲江案,个中原因并不得知,“有才。”
“你没见过她。”
李齐光来了兴趣,开始转手里的佛珠。
“若是无才,如何能中进士,又如何会遭人陷害?怀璧其罪,殿下就不想知道,她怀的是什么‘璧’?”
“迟了,我已经下令,让人把她杀了灭口,包括那个不识时务的许澜夜。”
李齐光无奈叹息,“况且,我已经有了虞长史,不为我所用的,死就死了吧。”
虞冉摇了摇头,“苏朝歌还是活着的好,在咱们手里,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后不过二十岁,就已经擅长玩弄权术。
她需要力量,苏氏的佼佼者,若掌握在我们手里,到时候,我们跟她谈判,也能多些筹码。”
李齐光半信半疑,苏朝歌的叔祖,有造反成功的先例,苏氏代代英才,因一个反贼之名,只能韬光养晦,好在现任家主苏静观押对了宝,太子登基,苏氏终于能成为一朝外戚,对付渐渐尾大不掉的其他势力。
也不知这苏朝歌,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让自己的兄长忌惮至此。
“长史这么一说,本王也好奇了。”
李齐光从善如流,对虞冉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那就暂且留着,对了,你设的计策现在还没奏效,程瑾玉不听咱们的,改听霍晏楚,那袁啸天留到现在还没动呢。”
“若殿下想解决袁啸天,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虞冉把玩着杯盏,似乎早已将袁啸天当作他们棋子。
袁啸天太平庸了——这种平庸,是保守,是守成,若是在太平盛世,定能有一席之地,可偏偏在燕王意图雄踞天下的时候,这种平庸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还会阻碍燕王大计。
虞冉比谁都明白这点,她学纵横策,为主效力,袁啸天或是神武军的生死,她都不放在心上,阻碍她和李齐光的人或事,必须扫除干净。
“说不定,这个法子能一计除三贤,殿下不是想要幽州刺史很久了么?此计若成,幽州也可收入彀中。”
幽州的驿站今日很热闹,华盖如云,前后相接。
傅闻野手持旌节,驿卒的指引下,他掩面进了大门。
傅闻野掩面,他不喜欢人进进出出,脚步荡起的灰尘扑面而来。
他用帕子擦着今早用兰汤洗过的脸,鬓边一点儿碎发都没有,身上的衣服熨烫过,丝毫褶皱也无。
侍御史品级小,出使幽州需要赐绯,也就是把五品以上的文官袍服临时赐予,包括金鱼袋。
傅闻野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主持平反了曲江案,现今皇后也将其视为股肱。
傅闻野生得俊美,姿仪端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庖厨伺候他也算是犯了难,得使出看家本事才能把这位上使喂饱,不惜把幽州最有名的烤鹅搬了出来。
即便是进食,傅闻野也保持正襟危坐的坐姿。
他负责纠察风化,须得以身作则,一口肉要在嘴里嚼够三十下才肯下咽,下颌活动的范围极小。
一番细嚼慢咽,旁边伺候的胥吏都要昏昏欲睡,心里犯嘀咕,这人真是穷讲究。
傅闻野出身寒门,当初考学,没少受到别人刺激,说是什么不懂风雅的土包子,所以功成名就,自然要附庸风雅弥补自己。
“侍御……”
身旁的仆役提醒道,“咱们该去幽州府衙了。”
“去府衙做什么?赵府君不得亲自来接?”
傅闻野放下筷子,一碗名贵烧鹅,只吃了不到一半。
仆役不再说话,敛声屏气在一旁。
傅闻野当然知道,论赵崇约和季青衣的出身,二人俱看不起他。
可没办法,他在京中御史台,是非黑白一张嘴,就算一群人跟在他屁股后面骂他是狗颠倒黑白,只要圣上需要他,他就不会死。
随着时间流失,脚底碎光暗暗流转,傅闻野依旧端坐,纹丝不动,像神龛上供养的佛像。
傅闻野宁愿自己被人说是附庸风雅,也不愿被人说是乡野村夫登不得台面。
“哇,这么多马车啊!”
童稚的声音打破死一般的寂静,不过这种童稚,并非自然而然,而是矫揉造作,傅闻野抬眼看去,那是个十二三的少年,未束发,而是作总角发髻,看起来怪违和的。
少年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化了的糖水黏在嘴边,脸灰扑扑的,又用袖口一抹鼻涕。
傅闻野皱眉,难掩嫌弃之意。
少年的袖口褴褛,看见傅闻野后,痴痴笑了。
“叔叔生得好好看,你是京师来的?他们都说你是京师来的!那叔叔肯定神通广大!叔叔,你能帮我找到哥哥吗?哥哥走了两天了,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叔叔……”
少年抱住傅闻野的腿,山楂外的糖皮一不小心沾到了傅闻野的绯袍。
“混账!”
仆役知道傅闻野最喜欢干净,赶紧把这小疯子拉开,“你可知道这是……”
“不用。”
傅闻野出言喝止住仆人,“你刚刚说,哥哥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