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方才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依旧心绪激荡难平，他永远忘不掉，十二年前，自己是如何从一匹无名无姓无心无情的兽，变成一个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

无论再隔多久，他依旧能清晰的回忆起，颜非身上的华服所绣着的暗纹，发髻上佩戴的玉冠。

他记得颜非喝酒的样子，执杯的姿态，甚至他们所交谈过的每一句话……

最难忘记的，是他问颜非为什么要救自己之时，对方所展露出的笑容，那个几乎可以将冰雪都融化的笑。

初阳覆雪，春风化雨，久旱甘霖，暖玉生烟，好像都不过如此。

白珝在自己生命的前十五年里，整日对着的只有污浊的囚室，喧嚣的斗场，铁器与鲜血的腥味，或恐惧或狰狞的脸……

他从没见过这般的笑容，颜非就只是随意的坐着随意的一笑，恶臭污浊简陋肮脏的囚室就好像因此被镀上了一层光。

此前，他还不叫白珝，他被叫了十五年的“未辰五七”，五岁时他才明白这并不是名字，只是他的编号，未辰是年份，而五七，每年有无数婴儿被被强撸来送进血狼殿，他是那年的第五十七个。

十五年的暗无天日，食腐动物一般的生活，却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一点点的银子，仅用一个时辰就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那个人就是逸剑山庄的庄主——颜非。

十年前，他拖着重伤未愈的身躯，用着就连走路都不利索的双腿，离开了仅仅生活两年且为之奔波拼命的逸剑山庄。

那时，白珝明白，他这一走便是割断了自己与逸剑山庄，与颜非的所有联系，仅有的，只是同各路追来的杀手动手。

自此，白珝彻底将自己从江湖中剔除了出去，四处漂泊懒于世事，不关心何处落脚，不关心一日三餐。

眼看着白珝因为被问起颜非，而闭口不言却脸上神色交错，顔光不禁向前走进一步，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似是不愿被面前站着的顔光看出什么，白珝不再去想，只是紧握双拳，想要将眼中涌出的湿意逼回去。

“怎么了？”

白珝越是这样，顔光就越是糊涂，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笑的更轻松也更自然，想着因此可以让白珝也同样放松些。

忽然于湖边遇到的白珝，惊人亮眼的身手，迷惘神伤的模样。

顔光径直将娘丢给他的那不知来路的贵人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唯有白珝方才刷刷两下就摆平了一窝的黑衣人的模样，心想，这才是妥妥的天降贵人嘛。

顔光打量着白珝，心想虽然这“贵人”瞧着显然比自己年长，但又看不出确切的年岁，或许是肤色苍白瞧着虚弱？可若是虚弱，方才那一番矫捷的身影又是怎么个说法，只不过，仅仅是寥寥两句话，就足以让顔光对眼前这个人另眼相看。

好特别的人。

他看起来不大爱说话，估计也不大会说话，因为所有的话都被他的眼睛说尽了，那双深邃的眼睛，盛满了漂泊许久的孤独，习以为常的戒备，不敢置信的惊喜，还有某些顔光看不懂的神伤。

“没什么。”

白珝垂下头，不再看顔光。

顔光看出白珝的敷衍，但他决定先不去深究，不管怎样，把“贵人”弄回家才是有机会明白他是否真的与逸剑山庄有什么关系，说起来，若不是白珝方才救了自己，顔光就差认为他是不是跟大哥有什么仇，以至于听了逸剑山庄听了颜非就激动的红了眼。

白珝虽然没再去看顔光，但心中波澜不止，十年时光恍然而过，今次偶然相遇，他该如何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