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来九月八,我开后百杀,当年一战,我还未彻底苏醒,无缘得见这惊艳天地的一剑,却不知这一次,是否有幸?”
黄举天拍了拍剑鞘,笑而不语,只是道:
“中央魔主这些年里,背靠魔星养伤,贵为半个东道主,却不知又悟出了什么手段,可否令黄某一观?
又或者说……”
黄举天的目光在这一刹那,忽地带上一种无坚不摧、无物不破的锐气,浑身文人气亦倏然一收,化为统领雄兵百万,令行禁止的霸道。
“你,根本就不是当年的中央魔主?!”
李林甫面上笑意不改,摇头叹道:
“东方魔主‘太乙东华玉书’虽是精湛,却大大背离元始圣道,对他化自在法,自是疏于了解,有此想法,也不奇怪。”
李林甫一边说,一边向后退,语声飘渺:
“如今三大天魔负伤,你我两人又困于此地,那位教主之所以定下一月之期,只怕是要在这段时间里,另有行动,东方魔主不可不知也。”
黄举天一哂,镇定道:
“你我为今日,早已筹备了数百年,难不成中央魔主如此小气,既然上了赌桌,却连这三月时光,都不肯予人?”
他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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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在这三个月里,他当真救出了那位大灵官,又能如何?幽冥界域若无人镇守,正好为阴世幽泉所用。
拿一个气空力尽、疲惫不堪的狄怀英,换一座可以完全解放的阴世幽泉,究竟孰亏孰赚,黄某乃是商贩出身,岂会算不明白这笔账?
无论他如何行事,此处都将耗去正道一位真仙战力,这也是龙涎口如今最大的价值。
至于那位大灵官……”
黄举天又拍了拍剑鞘,淡然道:
“我这柄剑,已待他多时。”
李林甫一笑:
“东方魔主好气魄,既然如此,我也自当买定离手,就等开盅了。”
他环顾四周,又是一笑:
“你我这数十年来,交手不知几千几万次,到头来,却是为了此人,才能平心静气地面谈一次。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感慨声中,李林甫的身形重又崩溃,远走星辰背面,重新经营自己的魔国。
黄举天垂目,望着空荡荡的剑鞘,目光就变得感慨,慢悠悠地吟道:
“万载谋算,今朝分晓,黄某也实在是很好奇啊……”
当正一道的消息传到徐行手中时,他正领着法海、钱塘君、敖峥嵘敖清绮姐妹,以及柳毅、白素贞等人,来到了龙涎口外。
徐行捻着一把小巧袖珍的传讯飞剑,不由得感慨道:
“正一道虽是显得迟缓了些,在紧要关头,这位张天师倒也算是镇得住场子,不错,不错。”
钱塘君此时也读完了其中信息,开口道:
“正一道这一次,应当真是下定了决心,要对东南小朝廷动手了。”
徐行想起当初在十万大山中,卷走慈航普度那一杆彩旗,又摇头道:
“以我观之,那位天子手中,应当还有底牌未出,若大天师认为可以轻易将之拿下,只怕反倒要栽个跟头。
不过,正一道既然下了决心,拿下朝廷也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也可借此机会,一窥这两家的底细,好从容布置。”
众人闻言,皆是颔首。
信口点评完正一道与东南朝廷之事后,徐行又转过头去,看着前方那条奔腾入海、滔滔不绝的大渎江流,笑道:
“癸水精气日积月累,竟然能形成这般景致,不可不谓造化之奇。”
除了徐行外,立身于此处之人,皆是龙涎口之事的直接相关人。
甚至如法海、钱塘君、白素贞,还曾参与过镇压龙涎口爆发,此际故地重游,他们自是心绪复杂。
过了一会儿,当初和徐行打过交道的鲛人大将,以及龙宫龟丞相,皆从水中浮出,
他们先是朝着钱塘君行礼,又招呼敖清绮、敖峥嵘,最后才望向徐行,却是神情古怪,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是好。
昔日一战,徐行虽是在“沧海真水大阵”中从容退去,却不过只是一介小小真人,若无老龙君放纵,对整个海境来说,也算不了什么。
可如今还不到一年,这位就以无可阻挡之势,一路突飞猛进,直入真仙境界,这、这实在是……
鲛人大将和龟丞相甚至都找不到言辞来形容这一切,如今再见徐行,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一时沉默,怔然出神。
不一会儿,又有一股巍然意志,自东海投来,凝为一条身穿衮服,头戴平天冠的威严人影。
此人甫现身,浩浩东流便为之迟缓,且升腾而起,凝为级级阶梯,供他拾阶而下,来到徐行身前。
徐行初到此界时,就曾领略过老龙王的法力,如今再次接触,却已没了昔日的震撼、仰望,更多的还是理解、感慨。
以他如今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虽然同是因天箓动荡而受伤,可老龙君的伤势,比起此前的司马承祯,还要严重得多。
这是因为山水正神之属,对天箓的依赖,本就远强于道门真仙。
可即便如此,老龙君仍是能以己身法力,庇佑整座海境,足见其人修为如何深厚。
老龙君看着徐行,心中亦是无限感慨。
他当时放走徐行,本质上,只是为了给敖峥嵘留一条后路。
可谁能想到,这位竟然成长得如此之快,甚至反过来,成了整个海境龙宫的倚靠。
老龙君来到徐行身前,甚至都不曾先去看自己的儿子女儿以及亲弟弟,而是朝着他双手作揖,躬身一礼,长叹道:
“海境之事,多谢教主援手。”
徐行也丝毫扭捏,坦然受了这一礼后,双手平伸,将老龙君搀起,朗声道:
“今日过后,龙涎口便不会再是灾祸。”
言语落定,徐行一步踏出,右手握拳,当空一击,拳意弥散,将长江水道硬生生打断,形成一条宽约数百丈的横截带。
无数江流撞碎在这条“横截带”上,化为一片溅珠碎玉,又不断回滚,积蓄力量,向更高处攀升。
众人眼见这一幕,无不赞叹,引为绝景。
一拳落定,江流之下,忽地出现一片水底平原,地面澄澈透明,毫无泥沙堆积,恍如水晶琥珀。
透过这澄澈地面,便可见其中,还有无穷波涛翻涌,滚荡不休,水势之凶猛,比起外界的长江,还要胜过不知道多少倍。
最为可怖之处在于,这其中的癸水精气,已经积攒到了极限,好似永无止境地在水中激荡,化为重重无形雷光,交错迸发。
众人哪怕不走进去,只是透过夹缝一看,都能清晰发现,其中并无任何生命存活,只有不知几千几万重,压力无穷的水波。
饶是天生有控水权柄,身为山水正神的老龙君,面对这种状况,亦是面容一肃,心头更是沉重。
这些年来,他因旧日伤势,不得不闭关养伤,故此难以分出心神,摒弃一切干扰,详细探寻“龙涎口秘境”的具体情况。
如今一观,情况甚至比老龙王的预想,还要更为糟糕,不过时隔数十年,其中积攒的癸水精气,就已到了这种程度。
徐行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反倒是仔细端详这处秘境中,癸水精气衍生的种种气象,以及虚空结构产生的相应变动,一时颇有感悟。
虚空如水,震荡不休,这种形态,倒是与徐行学到的“拳殛虚空”颇为类似,细节精妙处,却还要胜过千万倍不止。
毕竟蒙赤行的武功,换算到此界,也不过是初入真人,对虚空法则的理解极其有限,自然比不过这演化了成千上万年的虚空界域。
徐行也是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何此界虽是真仙高人辈出,却始终无法解决这个祸患。
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这处虚空界域,已经同癸水精气深度结合,甚至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水性”。
想要将之彻底抹平,就必须经受住重重阻碍,无边无际漫涌的癸水精气、乃至虚空结构本身,都是这阻碍的一部分。
因此,即便是真仙级数的强者,想强为此事,用蛮力硬干,亦是绝无可能,只要一个不慎,便会将之引爆,酿成大祸。
在徐行看来,想安然平定“龙涎口”之祸,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令精通“水性”之人,用抽茧剥丝之法,将充斥其中的种种压力,一点点地消去。
但这种法子,固然不需要多强的力量,却要求主导者掌控力量的程度,强到恐怖。
徐行的拳意,便完美符合这个要求。
他的拳意乃是本心显化,无有一定之规,念动则至,甚至可以说,已经脱离了“掌控”的范畴。
更何况,徐行本就精擅“拳殛虚空”之法,又屡次横渡大千,对虚空结构的了解,胜过绝大多数困于此界的真仙人物。
他心念把定,又是一步踏出,身形疾旋,双手连环拍出,一刹那,周身便涌现出千万条拳影,汹涌而出!
老龙君本还以为,徐行在看过秘境后,会和自己商讨一番,再行动,再不济也要先打个招呼。
可谁曾想,他竟然当真说动手就动手,根本没有任何顾忌——难不成,这位教主,当真有万全把握?!
老龙君从法理角度来看,觉得应当没有这种可能性,但徐行的举动,却偏偏透露出无穷信心,好似手到擒来,令他深感矛盾。
不过,他也知道,从徐行出手开始,今日之事就已无回头路可走,便也只是饱提法力,严阵以待,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但是老龙君很快就发现了,徐行的出手虽然看似肆意,实则暗含法度。
他每一拳都在震荡身前的虚空结构,却又不是直接击穿,而是令其泛起褶皱,造成一波又一波的虚空“涡流”。
每一波涡流旋过,都同水世界中的一重震荡相互抵消,不造成任何连锁反应。
反倒是看似浑如一体,不分彼此的癸水精气和虚空结构,在这种妙至毫巅的震荡中,渐渐出现了分离、解体的迹象。
无论是谁都没想到,徐行的拳技,竟然强悍到了这种地步,刚柔并济四字,都不足以形容其中万一。
徐行此际,却已没有在乎身旁众人的感受,反倒是沉浸在这久违的“练拳”中。
徐行在大明世界练拳时,便时常深入海中,通过揣摩水流变动,来磨炼自身劲力,令拳劲能够细致入微,又变化无穷。
现如今,这处水世界虽然比寻常水流复杂了亿万倍,本质却一般无二,仍是一个相当难得的“试劲”对手。
在这种“试劲”中,徐行对“拳殛虚空”一式的领悟、掌握,完全是突飞猛进。
甚至于到了后面,徐行一拳打出,拳意已能模拟出三到四种变化,同时弥平多重震荡,举手抬足的神态,亦是越发轻松写意。
只不过,在众人看来,他的身形都像是被水波包裹,震荡不休,根本看不真切,简直像是要从此界破空飞去。
这种震荡不断扩散,待到中途,已经囊括了整个“横截带”,甚至带动了两侧河水,令其不断破碎成雾,四野一片白茫。
还有些雾气直冲上天,形成了一片水汽浓郁的厚重阴云,仿佛随时要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一连打出三万拳后,徐行猛地挺直脊梁。
最后一拳打出,周身数十里的震荡,立时平息,茫茫白雾、厚重乌云,乃至滚滚江水,当即被一扫而空,不复存在。
一碧如洗的长空下,那座积蓄了无穷癸水精气的秘境当即破碎。
可那些沸腾的精气,却并未爆发四散,反倒是汇进江水中,一并朝着蓬莱海境冲去。
这也代表着,困扰龙君多年的龙涎口之祸,终于被徐行彻底解决!
敖峥嵘、敖清绮,乃至钱塘君和老龙君,在这一刹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灵觉,甚至忘了该如何呼吸,心跳亦停滞一刹。
法海和白素贞,看着这一幕,亦是颇为震动,心中感慨万千,一时无以言表。
鲛人大将和龟丞相更是喜不自胜。
但是对徐行来说,今日之事还未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而已。
秘境破碎后,徐行并未停止动作,而是首次放出革鼎拳意。
一股沛然意气冲霄直上,纵贯碧空,恍若燎原野火,熊熊燃烧,焚尽一切腐朽,改换日月、再造新天。
这一拳乃是倾力而为,拳劲、拳意融合得天衣无缝,一拳落定,借着秘境破碎的余威,硬生生在虚空乱流中,打出一条无比平直,不知蔓延多远的通路。
饶是以徐行如今的境界,打出这一拳后,亦是面色发白,法体摇晃,显然耗力不浅。
老龙君在这一刹那,也清楚了他的谋划,扶了扶平天冠,方才那些汇入海境的癸水精气,有足足两成,被他调动。
水汽激荡交迸,化为一道晶莹剔透,澄澈明亮,好似琉璃水晶的雷光,沿着徐行打出来的通路,再次横贯而去。
在通道的另一边,一方鬼气浓烈,阴阳逆乱的世界,一尊手持长锏、仪态威严的神灵抬起头,却见晦暗天幕被一道雷光撕裂。
下一刹那,又是一方拳印当空坠落,方圆百里内,一应鬼物皆难承此雄劲,当即破碎,且意气沉凝,久久不散。
其势勃然,实乃狄怀英生平仅见。
他正震撼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嗓音,从天幕裂口处响起。
“狄公,还请先行离开,此处交我。”
言语落定,一名身形佝偻,身负长剑的老和尚,从天幕尽头落下,赫然正是法海。
自从在那一战中,代替徐行主持剑阵,同朱温交手百来手后,法海一身精元便枯竭得越发严重,如今光看皮囊,已是垂垂老矣,肌肤松弛,须眉皆白。
可他如今的气机,也已攀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境界,渊深似海,双目神莹内敛,仿佛已超脱生死,勘破轮回,可随时飞升西天极乐。
狄怀英对法海自不陌生,却不曾想,一别数十年,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怎会衰老成这般模样,一时难以置信。
法海却对他双手合十,笑意温和,更带着一种觉悟的了然神情,淡淡道:
“狄公,此界便是我迈出最后一步的契机,还请行个方便。”
狄怀英在这刹那,明白了一切,沉声道:
“你想效仿地藏王菩萨,为此界幽冥教主,若不完成大誓愿,便永不飞升极乐?”
法海一笑道:
“人世不平,净土亦难安,更何况,如今的净土佛国,究竟是什么模样,倒也难说得紧,还是暂时不去的好……”
说到此处,法海朝狄怀英眨了眨眼,那张老脸上,露出如往常一般的狡黠笑容。
狄怀英听闻此事,也不拖泥带水,只道一个好字,便转身朝幽冥世界外而去。
因为狄怀英知道,现在的法海,的确比自己更适合镇守此界。
他乃是预备天官,执掌的又是代表生机的东方苍龙七宿权柄,在幽冥世界,天然便会受到克制。
法海要走的地藏之路,正适合超度鬼物,若他真能度化此界,化幽冥为佛国,甚至可凭此功德,再登莲台,摘取更上一级的果位。
法海独对此处的无穷鬼物,双手合十,长声一笑,原本慈祥的面容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凶戾之气。
“放下屠刀虽成佛,愿坠三途灭千魔,超度也是度,往生也是生,佛法无边,尔等当知俯首!”
言语落定,法海单足一顿,衰朽法体骤然燃起无穷灿金佛火,凝为八条鳞甲辉焕、气象清圣的天龙,朝无穷鬼物吞噬而去。
只听一声长喝,遍传幽冥世界:
“世尊地藏,大威天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