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坤克求胜心切,但他知道自己一直以轻狂自负的形象示人,早被他人洞悉,也深知自己性格上的缺陷很有可能会让自己功败垂成。
然而这一局,他太想赢了,在关键时刻,还是放慢了步调,也学着审视全局。
越是冷静下来探究事与事之间的联系,事态转变的原因,越是能感知到自己此前不曾留意过的细节,越是思考,就越是能扼住机要。
他才发现,延味羡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难以捉摸,他的态度没有模棱两可,也不曾反复。
从头至尾,他想做和在做的都并非撇清自己,置身事外,而是打着刚烈开脱的幌子一步步诱导众人偏离调查的正轨,处心积虑地营造再丢出破绽,不过都是在替另一人周旋。
若非拓钦冒险报信,他不知阴谋始末,恐怕也会在这难缠的追索中迷失,着了延味羡的道。
他说不清自己对延味羡的敌意从何而来,和妒贤嫉能无关,和延味羡自成一格的坦荡磊落无关,仅仅是受一种直觉驱使。
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此人不足信,即使成为了营中人,也是个隐藏了太多秘密的人。
而现在回想起昔日种种,更觉此人绝非善类。
这里的善不是笼统意义里的善恶,是立场,是道。
一以贯之的纯良乏谋安能立世,可延味羡偏能。
在他身上,涂坤克总是隐约能看到秦瑄的影子,尤其是刚入军营时的秦瑄。
规行矩步,克己复礼,清正刚毅,看似清心寡欲,无钻无营,却透着一股令人生厌的韧劲儿,涂坤克只感到伪善。
不管是延味羡还是秦瑄,都注定不是他的同类。
他跻身军营,是想挥洒热血,守卫家国,证明自己活着的价值,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在军营里玩弄权术,引得同族相残的。
如果有人与他的信仰背道而驰,有损王军威仪,他绝不会答应。
涂坤克略一停顿,突然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你说……会为你所说的每一个字负责,是吗?”
但显然他不是真的在提问。
因为很快,他又道:“那好。”
“我信你。”
闻捷呆弱木鸡,博朗则是吓得手里的剑连剑鞘一起掉落。
医师辽因侧目,连同跟在他身后的学徒乾冬也跟着侧目,微微咂舌。
涂校尉方才说的什么?莫不是听错了吧?
炊事长大放厥词,没有触怒涂校尉,反而还逃过了一劫?
是炊事长福星高照,实在太走运,还是涂校尉在欲擒故纵?
任谁都不是很相信,涂校尉会突然转了性,而且宽纵的对象会是历来和他不睦的炊事长。
这其间,真没有什么猫腻吗?
众人的脸上有讶异,有惶惑,有探寻,只有延味羡面上平平,但内心的惊恐未定。
在他的设想里,涂坤克就算不即刻将他问罪,怎么也会受激愤的情绪左右,意气上涌,对他更加嫌恶,不管怎样,反正绝不是像现在这么平易近人,冷静自持。
这不是涂坤克的作风,他也不可能真的相信自己。
他会反其道行之,其实是在见招拆招吧。
他,识破了自己的诡计。
延味羡知道,这一局的较量如果说从一开始是自己隐于幕后,占了上风,那么从现在开始,双方的底牌就已经摊在了明面上。
他也后知后觉地开始害怕……
如果涂坤克识破了他的身份,猜到他的意图,那他究竟猜到了何种程度?
他一向对副将的位子虎视眈眈,本就想在主帅暴毙一事上渔翁得利,就算没有十足的证据,也一定会盯上副将,这点毋庸置疑。
那,冯老呢?
会否有暴露的危险?
虽然自己和秦副将从没有过联系,自己和冯老,秦副将和冯老的交往也一直单线而隐秘,但涂坤克陡然转性,委实看不出他的路数。
他和从前判若两人,城府到底有多深,难以估量。
好在,冯老料事如神,算无遗策,早备下了另一计,所以延味羡还不至于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