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新隆三年，二月二。

吕文城中连下了五天春雨，对于这地处西北、春季常年无雨的凉州大城算是极其罕见。

好在今天老天爷给面子，没让淳朴的吕文城百姓淋着雨迎仙拜神。

二月二龙抬头，迎神赛会，百姓们祈求天神保佑家人健康平安，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更重要的，是祭祀带领人族走出蛮荒蒙昧，筑灵气修行之法以降妖驱魔的炎黄二帝。哪怕现在大多数人不再是灵修，这份深存血脉中的感激仍旧常在。

二帝祠在吕文城东，卯时天刚蒙蒙亮便有许多百姓穿着最体面的礼服，捧着简单却精致的贡品虔诚地向城东汇聚。除城卫外，没人注意到两辆马车先后悄然驶入吕文城。

一辆红木绸顶，周围有重甲骑士相随，另一辆车厢宽大，仅两骑跟从。

吕文城的四十二坊已是彩带高挂，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只是城东河中坊的百姓大多有些纳闷，为何一向高调张扬的秦府今天显得如此沉寂？按理说，这迎神赛会仅次于一年里的新春佳节，那向来是平易近人、喜与民交的小秦掌柜可不会错过。

但百姓们不知道，他们正念叨的小秦掌柜，此刻却在自家府邸书房里有苦说不出，倒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任谁喉间抵着一把寒剑怕是都不敢说，更何况持剑的是一名刚烈如火的练武女子。

“我说赵大美女，你确定你爹是让你来跟我商量收购你们米铺的？”秦道安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捻住喉间剑身，微微向外移出一寸，但剑身如同泥鳅般从指间滑落，又以同样的速度缓缓抵了回去，秦道安顿时欲哭无泪：“你这宝剑剑形、材质都是不错，就是太凉了，我前几天风寒才好...”

“秦道安，你少给我油嘴滑舌！”赵燕玲语气冰冷：“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你乐余商会年前开始卖的就是竹溪贡米吧，从大楚国到这儿足足有两千余里啊，你就把这士族豪绅家里才能吃上的好米当田头籼米卖给百姓？十两的成本你就收一两回来，你跟我们赵家米铺有仇吗？非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在吕文城提到买米，连孩童都知道独占鳌头的赵家，且赵家与吕文城实力最为雄厚、在凉州也坐二望一的岳氏商会关系匪浅，地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

可让赵家米铺的掌柜赵赫，也就是赵燕玲的爹没想到的是，秦道安一个毛头小子，初来乍到就敢跟岳氏商会那庞然大物抢市场，不到一年其乐余商会还爬到了吕文城第三的位置。年前这小子就打起了米铺的主意，用比得上人参当萝卜卖这如同散财一般的方式，让自己俩月竟没卖出十石米，这样做买卖的方式，把想给自己撑腰的岳氏都吓了一跳！这谁他娘的能亏得起？

秦道安沉默片刻，有些心虚地小心道：“我颇有家资...”

咯吱咯吱——

那是赵燕玲银牙狠狠交错摩擦发出的声音，可滔天的怒气只在飒爽的面容停留了几息便无力的散去。

要是杀人不犯法就好了。

赵燕玲满眼遗憾，但秦道安这欠揍的话确实不假，光这书房值黄金百两的物件可就不少，进门的沉香木透雕凤纹方桌，桌上的八只白釉莲花纹八品杯，桌后有拓名帖《寅庚问天碑》围屏，身侧做书桌的蜀仙木雕螭案，其上一紫檀雕盘还盛有拇指大小的糖结奇楠香...她可观察的仔细哩，刚才抽剑时都小心翼翼，紧张无比，生怕划了桌子，碎了杯子。

赵燕玲深吸一口气，被练功紧身衣勒住的饱满胸脯随之上下起伏，秦道安眼睛滑了过去，颈上凉意盛然，瞬间眼又观鼻。

“我家一斤籼米卖二十文，既然你这么有钱，我好米坏米都按一斤一百文卖给你，拢共五千石米（注：卫国制一石=五十斤），两千五百两黄金不算贵吧？几个铺子和其他粮食就算本小姐送你的了。”

“啧...”

秦道安咋舌，心说这虎妮子确实没继承到她爹的商业头脑，生怕自己不知道她是在狮子大开口。

“我说赵大美女，我这次收购可是在帮你爹，你们赵家靠岳氏在吕文城发展壮大，可同样也只能永远仰其鼻息，每年的利润还得分他不少吧？你爹早就想从吕文城撤了，可惜又不敢得罪岳氏，我猜你爹一定在其他城镇留了后手东山再起，这次碰撞刚好可以让他顺理成章地脱离岳氏掌控，自是龙离浅滩一飞冲天。”秦道安一语中的。

赵燕玲没有什么城府，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眼前这十八岁的少年不仅为人处世像那两甲子的人精，偏偏还生了一副风流胚子的皮囊，让人恨不起来，若是点些胭脂怕自己都得自惭形秽，怪不得城里好些青楼的魁首想收了他的雏儿，给堕落的艳史里记下一笔清新脱俗的节操。

“那你这么有钱，怎么不把岳氏买了？”

“问过，不卖。”

秦道安见赵燕玲眼神颓然，没成想这姑娘居然真信了，岳氏商会在凉州不说手眼通天，但家族枝开叶散，军、政、商各行各业都有所涉及，聚财之力如龙吸水，就连凉州刺史喻守元也酒后眼红对近侍叹羡：西凉黄金千万两，半数尽入岳氏门！

如此庞然大物，怎会是自己说买就买的？

“我按比市价高两成收，额外给三年盈余权作感谢，共一千两黄金，我想这应该比你爹的期望还高不少了。”秦道安趁热打铁。

“就这样吧。”赵燕妮终于收了剑，“秦道安，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