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师海递给高三一片麻布，示意他伸直脑袋，抹一下脸上的鼻涕。特喵这么大的汉子哭得小猫一样，也太恶心人了。但是高三说的这些，究竟有多少的真话假话？林师海也是狐疑不定。

“你说的那个贵人，却是何方神圣？他又为何要过来构陷林某？”

“贵人每次都是隐了姓名与俺们打交道，估摸除了总寨的刘军师，怕是童大当家也不晓得他的来历。林兄弟真想知道他是谁，俺琢磨着你最少要成为刘军师的心腹才行。

不过俺听这贵人的口音，却是一口的淮话。大约从淮安到淮南，民间说话都是那个腔调。贵人在淮安那里，也只有一处粮店可以落脚打尖，就是依托运河收拢些民间粮食，谈不上多大门面。

所以俺估计，贵人应是凤阳府一带的人家。那地方自古就民风彪悍，发匪、捻匪都曾跑去祸害过。朝廷也在那里编练了民团治安地方，估计不少人家因此成事，赚出一份老大的家业。

若单看这贵人的行事风度，却似个读书的世家子弟。大约是他们家在地方编练民团，抵抗了发匪有功，这才被朝廷叙功授勋，从此家业兴发起来。

老高俺还曾隐约听过童大当家的只言片语，说这位贵人曾在俺们刘军师的门下求学过。所以哪怕朝廷与俺福军势不两立，可这贵人却经常要跑去岐山找刘军师谋算事情。

似这样两头下注的大户人家们，其实俺老高也都见多不怪了。你看俺们福军里，就从不缺了读书人入伙。无外乎一些大户人家的门下子弟多了，他们就要分做几处去存身。

朝廷举办科举了，他们家有弟子要去赶考谋官。上海的洋人租界里，他们也有子弟跑去学经营。再就是咱们福军这样的义军，他们也照样有弟子过来掺和一二，又有甚稀奇的？

那贵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有余，大约就是替家里各处奔走人脉、消息，经常往来淮安、岐山之间。偶尔也转道去夏口镇，却是为了考察地方，想在夏口镇上留个跟脚，方便筹措物资的意思。

他倒未必是铁了心要来招惹林兄弟，童大当家上次对你说的，其实也不算谎。

贵人的确在夏口镇上被他何家得罪了，不但人被打得半死，何三春又拿尿去浇贵人的头脸，还抢去随身银两、文书撕得粉碎。

高某当然知道了，因为俺老高那次就受命跟着贵人四处行走呢。

贵人在夏口镇上经历的那些事，除了疗伤以外，其他一样都没落下。所以哈？俺老高其实也要恨死他何家了。出事后，老高俺就被贵人遣去岐山传递消息。

要说这贵人虽然年轻，却也当真是条硬骨头的好汉子！哪怕自己被人打得走不动路了，他还不忘了公事要紧，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不留下。

若非林兄弟你在药店里帮他疗伤，后来又送了不少盘缠、药物，贵人几乎就要栽在这夏口镇了。你说似这样的仇怨，世间又有几人会轻易放下？

平白无故就要受人欺凌，还把人往死里招惹？便是俺高三都心意难平呢，何况还是个贵人！

只是贵人所图不小，他就不肯在夏口镇上轻易暴露身份，怕坏了家里的名头。否则的话？恐怕他早该弄死何家的那群混蛋了！

原本这件事哈，一时半刻也不至于发作了。只所以后来又生出何家灭门故事，却是何九岁招惹的祸端。他悄悄去了俺们兰山分舵，想要花三千两银子买你林兄弟一家三口的性命。

你别问俺，俺也不知道何九岁走了谁家途径摸上兰山分舵的。总之分舵的龚寨主不敢擅作主张，就把此事上报总坛。

恰逢贵人也在那里与刘军师议事，自然不愿看着林兄弟被奸人暗算了。毕竟林兄弟也算他的救命恩人呢，贵人也的确与人提过这件事。

俺看这些贵人的行事法子，就全凭了心意俩字。他非要说你林兄弟是他救命恩人，那一定就是，不是也是！他心中愤怒何家的以下犯上，想要给个教训，那他何家就绝无好果子吃了。

要说何家毕竟也是朝廷胥吏，俺们岐山虽然不惧朝廷，却也不愿授人把柄，缺了道义。所以为了避嫌，又因为高某熟悉夏口镇，认得你林兄弟，刘军师就把这灭门、救人的事情打包给了寨山。

要俺说他们何家的那些人，也的确该死。不过你林兄弟却与他们不同，而且你还救助过贵人，他总不好做出恩将仇报的戏码。所以贵人就想把你拘束在寨山，做个师爷啥的。”

高三一口气讲了许多故事，甚至连自家的心迹往事、贵人的来龙去脉、何家灭门的前后因果，林林总总一一招来。过程听着虽然混乱，其间的脉络却难得清晰。

他自觉已经把前后事情说的很诚恳了，偷眼看看林兄弟的脸上表情，似乎也是信了八九分不止。奈何林兄弟手上的刀子，却依然没有从他额头上抬起？

“这？这！俺说林兄弟啊，俺老高已是铁了心要跟你林兄弟闯生路的。如今也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此后更要把这百十斤的身家性命交你使唤了，你可不能就这样结果了老高性命呐！”

任凭高三如何地发咒、赌誓，林师海依然定定地看着高三就是不开口。

也许高三哥是想受朝廷的招安想疯了，才要跟自己去赌一条活路出来，可自己又有什么法子去帮他完成心愿呢？若是想不透如何洗白身份的门道，你猜高三哥的忠诚还能剩下几分？

然而自己若去找那所谓的贵人去复仇，就要做很多更加黑暗、毒辣之事。别说洗白身份做良民了，恐怕连十八层的地狱都嫌太浅呢！

所以？高三哥绝不能留在自己的身边做事情！

自己将来的所作所为，也绝不能连累了妻儿的性命。何况长生儿才是几个月大的娃子，哪怕他再妖孽，也不可能逃出夏口镇人家的算计。

高三哥的机警和见识，倒是个不错的看家护院人选。若能让他去护住长生儿，就不要自己再为妻儿的安危操心了。

何况也唯有把高三哥弄去夏口镇，他才有真正洗白身份的机会。

至于说高三哥以后会不会背叛自己？这个倒无需疑惑。

只要他高某人上了林家的船，就没有让他中途下船的道理。咱们只需把仁义、利害互相做些深度绑定，想来以高三哥的智慧，该不会去自作聪明地胡乱选择吧？

眼看高三的脸色越发恐惧、苍白，口里的赌咒、发誓也越来越狠毒，林师海更是把此后的各种利害算计出七七八八，这才做出渐渐信服的样子，“恍然大悟”道：

“原来这样啊？高三哥这么想要招安，那自然是件极有眼光的好事情。可你知招安又是个什么意思吗？高三哥想要一笔勾销了过往不堪，可这世间又哪有这样的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