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县一年税赋十九万七千四十六两,夏口镇独占三成,纳税六万五千五百九十六两。夏口镇丁多田少,又需供养民团、火丁、更夫,民生凄苦。今乞比照怀仁县田亩均赋交纳,略宽本镇民生?
你们此前都是这样来跟本官诉苦的对吧?然后你们一年就要岁入五百多万两银子!
你们的税赋?哈哈,哈哈!税赋不过百一之数,居然还想要本官再帮你们再减半赋税?
你们!你们!你们这都在故意在拿本官开涮的是吧?
还有啊,你们这十一个大户人家的岁入,又要占了夏口镇的五成多,高达两百八十多万两。可是你们每家的纳税才不过区区千两银子?总算起来十一家的赋税不足两万!
范先生再去算算,他们这个赋税比例究竟是多少?多,多少?纳税不过千之六七?
此,此恒古未有之事也!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好意思继续在这夏口镇上过日子的?
啊?镇上的这些农工人家,每户岁入不过七八十两,他们一年的纳税却要三两三钱,赋税高达百四犹多。
虽然还是低了朝廷的百七定数,可他们的日子,真就过得宽裕了吗?”
阿什那早前时候,还在为自己拿捏到夏口镇的人家而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必须好好控制自家那暴躁的小脾气,尽量显得大度、和颜悦色些。
毕竟是在敲人竹杠嘛,多少总要给人家留点面子的!可如今刚从鬼门关里转悠了一圈,再次“恢复清明”的县老爷阿什那,却只想拔出钢刀去杀人!
然后,他就再次闭气倒了下去。
惹得身边的这些夏口镇的大户人家们,更加惊慌失措起来。总算康廉生的医术绝对不是浪得虚名,匆匆几根银针下去,县老爷的性命,大约还是无碍了。
阿什那再次悠悠醒来,依然觉得心里堵的慌。
话说自己这个县老爷做得,委实就要羞臊死人呐!好在阿什那此前多在军中打磨,所以他终究还算是识时务的“俊杰”。
“若真按太祖皇帝爷的旨意,所谓历代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税法算,朝廷税赋是三十税一,也就百三之数略有出入点。东家您看,这夏口镇的百一税赋,所缺其实也是不多也,不多也!”
范师爷看他渐渐缓神过来,也只好这样小心翼翼地宽慰道。
太祖皇帝爷?那可是咱们的开国皇帝呢!何况,天下旗人本是一家,认真算起来,太祖皇帝爷还是他阿什那的先祖!
哪怕家族早已没落两三百年,然而自己的祖宗出处却万万不会错呢。
这要是放在此前军中打拼的阿什那想法,既然是太祖皇帝爷的旨意,咱们就算豁掉脑袋也要去维护!然而无论阿什那从军时是一个怎样的旗人愤青,到现在他终究还是在做官。
家里帮他找来的范师爷,更是文韬武略都有涉猎的谋略高手。绝非那些只知舞文弄墨,扒啦、扒啦算盘的腐儒可比。
就像今日局面,打死他阿什那也撞不破眼前这层迷雾啊。
所以啊,太祖皇帝爷什么都是对的,唯独这“永不加赋”的旨意,还须再做商榷。要不然,为甚后来的仁宗皇帝还要再行“摊丁入亩”之策,捣鼓出一堆“养廉银子”出来?
概因朝廷还有专门针对皇室、旗人、官员、乡绅的恩典需要执行!
“其在仕籍者,及举贡监生员与身兼隶营伍者,皆例得优免,而佣、保、奴隶又皆不列于丁。”
朝野人口滋生,官府的管理成本就要跟着增加。皇室、旗人家族的人口甚至还会滋生更多,哪怕如今都快变成一堆废物了,但他们依然是朝廷的依仗,都要拿银子继续供养的。
然而朝廷的税赋却不增加,那是想要饿死他们吗?没了咱们旗人做撑腰,就靠着京城里的那户人家,他们真敢钻进这三万万的汉人堆里做皇帝?
所以自打仁宗皇帝后,又经历几代皇帝爷的“潜规则”努力,这才把民间税赋慢慢提到“百七之数”。上上下下的官府胥吏们,也都有了闪转腾挪的空间。
如今夏口镇上人家的赋税,虽然还远远低于朝廷的“百七之数”,但毕竟是情况特殊。那都是在夏口镇开埠后的辛苦经营所得,并非贪墨了朝廷的钱粮可比。
要说这夏口镇也才开埠三十几年,究竟该怎么个纳税法子,朝廷此前并无定出条例。所以认真说起来,这些人家也只是钻了朝廷律法的漏洞而已,就不能和那群在田地里刨吃食的农人比较。
“那些农工人家的税赋如何,本官怜悯他们生计不易,如今也就算了。但是你们这些商户,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按照太祖皇帝爷的三十税一老规矩走!
说起来,也不算本官欺负你们吧?”
阿什那在长出几口气息后,开始努力平复心情,缓缓说道。他虽然读书不多,却也在官场上打拼十几年,这点变幻面孔的手段还是不缺的。
既然范师爷要对他提太祖皇帝爷的三十税一,那自是在自己气晕后,范师爷已经和这些人家们招呼过,大伙儿都见好就收呗。
范师爷自然要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县老爷的训斥,手中也早已扒啦出算盘,一口报出价格:“本岁起,夏口镇岁纳税赋十八万一千两百七十三两!”
“要不东家您看,这样算法也的确太生硬了。话说朝廷行事,历来讲究宽厚为本,不屑与民争利。故学生以为,这税赋嘛,不如就抹去这三两银子的零头,您看如何?”
看着东家很大度地点头应允,范师爷再次双手抚摸算盘,一双绿豆眼挨个人家扫描过去:
“各位乡亲,各位父老,你们也看到了,东家已经把纳税的银钱让过,委实不多也。这样算下去,夏口镇也才比往年增了?增了十一万五千两税赋,已经十分靠谱了!”
“各位,各位啊!如今还有什么需要商量之处么?”
县老爷阿什那更加目光灼灼,再次伸手按向刀柄,环顾一圈后高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