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李依现在饿着肚子,哪怕她吃饱喝足,窗外这场混合着丧尸的呻吟声、狼人的嚎叫声和吸血鬼那种钻心挠肺的磨牙声的暴雨也足够让人睡不着了。比起恐惧,她更多的感想还是烦躁。不管此时失眠的原因是心绪不宁还是饥肠辘辘,李依都格外怀念那些在精神病院度过的日子,怀念那些可以靠安眠药物一觉到天亮的美好时光。虽说李维现在正在去洗劫药店的路上,但比起劳拉西泮他更可能拿的是止痛药和抗生素之类的应急物资。毕竟,现在是世界末日的进行时。
不论如何,在李依数到第三百八十七颗安定的时候,一阵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她。敲门的人手很稳,敲了几下之后暂停十几秒然后又以同样的次数和节奏再敲一遍。但是敲了三遍李依也没想起来这是哪段暗号。李维之前苦口婆心的和她说了十几种不同的敲法和对应的意思,可惜李依只能勉强记住不到五种。万幸的是在关上这扇大门之后上帝还是给李依留了扇窗,她只用李维教一次就记住了开枪的要领。所以此刻,李依在敲门人开始推门的时候就从背靠着门的坐姿站了起来,同时把别在腰上的手枪掏了出来,拉开保险并且握紧。她估计来的肯定还是李维,但她担心会有其他人或者别的什么跟着,做点保险总归没错。
门开了,湿透了的李维站在门外用一种死鱼般的神情看着如临大敌的李依,背景音是一声悠长的狼嚎声。是李维,而且只有李维,李依放下了手枪。
“我敲的是三长三短,你……”李维边说边进门放下背包,然后从那个同样被淋湿的双肩包里往外掏一些鼓鼓囊囊且密封得很好的塑料袋。
“都说了记不住,而且比起敲门,你就不能直接开口喊吗?反正只有我们两个。”李依试图阻止他发表对自己记忆力的看法。
“你必须记住,而且刚才我已经在推门了。还不是你在堵门?”李维并没有去看李依,他流利地脱下了身上脏兮兮且湿透了的衬衫。肮脏倒是其次,他担心病毒会随着雨水渗入身体。虽然看上去他和李依都能免疫,但谁也不知道长时间浸泡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头痛,想睡一会,但是门锁坏了。怎么,你以为我在换衣服?我可没空去打劫洗衣店。”李依看着脱掉上衣的李维笑嘻嘻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把他健壮的背。
“别胡闹,全是雨。”李维轻拍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接道,“看门去,我冲干净之后再换你。”李依的小动作被叫停,撇了下嘴,拉开门正要往外走。
“红色的那袋里有薯片,番茄味。”李维开口拦住了刚迈出一步的李依,指了指他刚才掏出来的一个袋子。李依原本那点郁闷顿时烟消云散,猫一样伸只手取走了她的宵夜。她另一只手也并没松开门把手,转身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拉上了关不紧的房门。李维瞧了一眼,舒了口气,有条不紊地接着更衣沐浴。
站在这间自带淋浴间的房间的门口,一边听着房间里和窗外暴雨交织的淅淅沥沥的流水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怪物嚎叫声交织的鸣奏曲,一边一片接一片往嘴里递送着新鲜开封的薯片,李依的思绪开始不由自主地飘远。在不犯困的时候,她又会开始想念自己珍藏的番茄罐头。每次同父母争吵之后,她总是像个躲进洞穴的小动物一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靠着那些藏在床底下的番茄罐头硬撑,不去吃一口父母的“嗟来之食”,以至于那些别扭和固执的日子都是番茄味的。后来李维带着她出去外面租房住,她也留下了这习惯,成建制地把罐头送进自己的床底。李维倒也不是不知道,只是觉得这种小习惯无伤大雅。事实上,生活的秩序总需要一些小习惯推着走才能精准地指向某一个可见的未来,才不会让人手足无措。可是正如她和李维来到这栋别墅,毫不留情地把可能是原主的变异体杀掉然后鸠占鹊巢一样,末日这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也把之前作主的秩序击个粉碎再取而代之。这一切既粗鲁又突然,第一头丧尸甚至只是短短十三天前出现在这对兄妹的生活中的,却已经把他和她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那是一个调休的休息日,李维总算有空去陪他新交的女朋友去逛逛最近的商场。李依借口自己要去买几件换季的衣服同去。李维知道妹妹没有收入,主张自己出钱出力给她购置新衣免得她来当电灯泡,但是李依反驳说李维的衣品糟糕到不如让她去穿男装。李维又提出不如李依网购然后由他付款,李依又指出就是因为网上找不到合心意的衣服烦。李维认为这完全是强词夺理,但他一贯奉行的生活理念就是”忍“字当头。两人心照不宣地对之前李依一直乐于穿李维的男装懒得去买新衣服这件事闭口不提。总之最后李维还是没能拗过妹妹,就这样,一场好端端的双人成行变成了三人约会。
上午九点半,李维骑着共享电动,带着李依到了他新交的女朋友的住处。其实李维的女人缘从小就不差,他皮肤白皙,五官立体,浅褐色的眼睛里透着恬静的光,蜂蜜色的头发也打理得服服帖帖,最重要的是性格温和,处事稳重。早在他同龄的男生们还处在喜欢和女生开恶劣的黄色玩笑的叛逆期时,他就已经深谙和异性交往时要让她们感受到适当的尊重和善意。这种性格或许是天生的,也有可能是为了照顾他那闹心的妹妹而锻炼出来的副产品。
正因如此,李维在念书的时候就常收到各种告白,含蓄的就写一份匿名的、措辞隐晦的情书,直白的既有当面直言的,也不乏约他课后线下一对一的。最离谱的是一位男同学曾在他上学路上截住他,询问能否交往。这最后一次经历让李依足足嘲笑了他小半年。
当然,所谓女追男隔层纱也不全是废话,李维前前后后也谈了有五六个女友。只可惜容易得来的东西往往就不容易珍惜,李维每段感情也都不长久。李维对待感情当然还是认真的,只是他更倾向于把谈恋爱当成是一种筛选而不是生活的调剂,也就是说恋爱只是为了筛选出一个更适合长久生活的人。可惜他选人的目光并不和他的女人缘匹配,比如说他的前女友就一鱼两吃,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不过这一次恋爱反倒是李维主动的。被骑士团开除之后李维找了份剧院保安的工作,这位女友呢则是他单位的一位运营。因为排班问题两人时常相遇,加之工作上的一些接触,两人也算有了一点交情。用李依的话来说,这种事情就是王八瞧绿豆,看对眼了。
只是李维如今早不是青涩的学生了,他凭感觉也知道这位长自己三岁的凯瑟琳有点这方面的意思,于是就挑了个良辰吉日主动告白,一战功成,取得了合法交往的权利。之后不到两个礼拜便是这次约会,李维自是希望进一步升温两人间的关系。只可惜摊上了李依这非要过来视察一下的小祖宗。李维只能安慰自己说,李依的无理取闹其实是担心自己再次遇人不淑,若见到了凯瑟琳她应该不会闹出事来。
的确,凯瑟琳大方开朗,笑容明艳,一头金发波浪般披在肩上,小麦色的皮肤彰显着活力四射的性格。特别是当她笑起来时的浅酒窝,和李依颇有几分神似。不过李依可能不会那么喜欢这一点吧,李维小小神游了一下。
回过神来,凯瑟琳已经下楼走到李维跟前了。凯瑟琳为了今天的约会也是费了一番心思,她把头发扎成李维喜欢的高马尾样式,脸上的淡妆恰好把颊上的雀斑遮尽了,还余出一抹妩媚。身上则是红白相间的长裙,不是名牌但布料很好,最薄处几乎可见肤色,更衬她婀娜的身姿。
凯瑟琳刚开始望见李维时脸上不自觉带上了前台人员常用的那种职业化的微笑,可是她走近时就露出了费解的神色。一是发现男友约会带个女人是有点奇怪,二则是因为李依与李维的确长得极为相似。
李维和李依兄妹两个本就是双胞胎,按照他们母亲的说法,李维只比李依早来到这世界不超过五分钟。除开同一天生日以外,这兄妹俩还有许多共同点:睡不够八小时就难受,喜欢酸甜口的食物,对奶油冰淇淋之类的甜食更是来者不拒,蜂蜜色的头发如果两天不洗就会开始变成浅褐色,诸如此类。其中最显眼的则是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相貌。万幸的是兄妹共享的是一张中性脸,不论男女用起来都不会太别扭。
李维和凯瑟琳打招呼,向她介绍了李依。他解释说是妹妹正好出门购物,正好同行。凯瑟琳心里有点疑惑,但没有多想,很快进入了角色——一个开朗热情的准嫂子。凯瑟琳希望通过一些试探性的谈话拉近自己和这个小妹妹的距离,最好是能够找到一些有关李维的共同话题。这至少有三个的理由:第一,交往中的男女同另一方的家属交流时理应得体,这是对家庭生活的预演;第二,同家属的交流本身也可以侧面深入对另一方的了解;第三,李依的脸合她口味。
如果把凯瑟琳同李维交往的理由一条条罗列出来,占比最大的绝对是脸。所以当女版李维出现在眼前时,惊讶之外她难免多出了一两分亲近之感。于是她容忍了逛商场时李依拽着她去女式内衣区,容忍了午餐时李依对餐厅的菜式喋喋不休,容忍了看电影时李依非要坐在中间隔开她和李维。但任何人的容忍都是有限度的。
直到将近当天下午六点,李依都没给凯瑟琳留出和李维独处的空间。随着凯瑟琳发现李依对自己的态度与其说是羞怯倒不如说是某种无来由的愤恨,她的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殆尽。从影院出来的时候,凯瑟琳的神色已经从上午的愉快转成了蓄势待发的愠怒。只是出于涵养,她还需要一个宣泄情绪的导火索。
不巧的是,比凯瑟琳内心不满更快倾泻出的是高空的雨云。一场天气预报完全没提及的雷暴突如其来,灰蒙蒙的雨幕在雷电的伴奏中落下,势头猛烈得彷佛准备颠倒天空与大地。三人原本的行程——在看完电影后再去附近的广场上吃一顿西餐,事实上李维原本想要的是一场烛光晚餐——不得不因不请自来的强降雨宣告中止。雷雨太大了,连的士都喊不到,更不要提心情糟糕的凯瑟琳还有没有胃口了。
于是李维提议说不如就近找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反正影院就在商业中心里。两位女士同意之后三人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火锅店落座。当然,李依还是抢了凯瑟琳边上的座位,不给准嫂子一点机会。
李维早看出来李依就是不想给凯瑟琳好脸色,但他内心深处对李依的表现除了遵循常识的反感之外还有一种莫名的快感。不过眼见凯瑟琳的情绪快到临界点了,李维自是要采取点措施的。他先是喊来了店里一位脸色不是很健康的服务员,点了几样两女都挺喜欢的菜品,再不经意地挪到凯瑟琳对面,接着选了个无关痛痒的工作上的话题和凯瑟琳攀谈起来。
李维心里很清楚,对那些工作上的无趣内容,李依的耳朵会自动过滤成劈里啪啦的杂音。打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李依对学习、工作和人际交往之类的正经事就毫无兴趣。于是聊了一会,凯瑟琳和李依的脸色就开始慢慢互换了,
“之前年会不是还准备办音乐剧吗?凯蒂(凯瑟琳的昵称)有兴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