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微微抬起下巴,俯视着沈余,道:“你早上天还没亮就跑出去了,现在太阳都要回家了,你才回来,要不别回了呗。”
沈余双手合十放在肚子前,不停地摩挲着,他以为这是讨好女子的模样,却不曾想在温折枝看来是活似一只苍蝇,“那哪成呀温姐姐,这里才是我的家,总要回来陪伴你的嘛。”
女子不怒反笑,握着擀面杖一步一步地走下木屋的台阶,“你还当这是家呀?我以为沈大忙人只当这是驿站呢!”
沈余知道屁股难逃一劫,打算先下手为强。他立马双膝跪地,将双手放在额头上,闭眼低头赶忙道:“温姐姐,我明天要去参加弟子选拔大会!”
这一招果然奏效,沈余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温折枝已经停下了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久久不语。
沈余下定决心一般,认真地看着女子,将准备已久的话说出口。
“温姐姐,我想成为修士。我想变得强大,比任何人都要强大,到时候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女子微怔,薄唇紧闭,波光潋滟的眼睛如一汪湖水,凝视着少年,在看到少年眼神里的坚定后,她没有阻止,只是柔声说:“修行,是逆天而行,会有很多的困难和危险。”
沈余摇了摇头,说:“我明白,要获得力量,就不能畏惧艰难,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沈余说完便将合十的双手张开,按在地面上。
“沈余,对天发誓,今生必会站上仙道云端,成为最强之人。我并无大志,只愿护温折枝无恙,天下无人敢欺。”
沈余低下了头。
一下。
两下。
三下。
沈余对着女子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把头紧紧贴在地上,迟迟不见抬起。
女子看着沈余,莞尔一笑,让天地都失色。
“沈余,姐姐知道这是你的愿望,姐姐不会阻止你,但是往后的路,我不能陪你走了,得全靠你自己。不需要你成为最强来保护我,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女子说完,上前扶起沈余。
到了晚上,两人坐在一张老旧却干净的木桌上吃着晚饭,温折枝将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沈余。
她不是大夏人士,是来自这片大陆中域的温家,是温家家主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女儿。
这片大陆是人皇域,被划分为了五个区域,中域良渚皇域是人皇宫所在地,也是人皇域的政治、经济中心。随着大夏的统一,如今中域周围的四个区域被四个王朝所统治,分别是东夏、南楚、西秦、北周。
温家是良渚皇域里一个数一数二的大世家,温家不限制直系支系,只要你够优秀,就能够成为温家的下一任家主。只不过只限男性,温家的女儿没有成为当家的资格,逃不过联姻的命运。
温折枝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修行天赋,比起她的兄长弟妹都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她倾国倾城的容貌,前来联姻的山上世家络绎不绝,其中还不乏人皇宫的皇子们。
她不想成为联姻的工具,更不想让家族左右她的婚事和人生,便偷偷逃了出来。
但是在隐秘出逃的过程中,她却遭遇了袭击,随行的丫鬟和护卫都被杀了个精光,只剩下她一人,侥幸误入无名村才得以逃脱。
温折枝没有察觉无名村的猫腻,将她成功逃脱归结于无名村的偏僻,而沈余则知道无名村的不简单,他猜测,追杀温折枝的人,十有八九的可能性,是被无名村的村民挡住甚至是灭口了。
除了温折枝自己的事情,她还跟沈余说了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温折枝是十四岁时逃来无名村的,当时沈余才四岁,在村子里见到温折枝,觉得她长得很好看,就跟村长说要与漂亮姐姐一起住。于是在村里人的见证下,两人便成为了异父异母的姐弟。
之后,村长告诉了她关于沈余的一些事情,都是生活上的小习惯,而有关他来历的只有两点:一是沈余的到来以及名字的由来,二是沈余的生日。
按村长的话,曾经有一位云游至无名村的阴阳家高人,为沈余算了一卦,算的是他的生辰八字。但是以那位高人的修为,算出来的结果也只有沈余的生日,其他一概不知。
更奇怪的是,当时那位阴阳家修士以秘法结阵,又引天地之力控笔,企图交由天地执笔,在符上写出沈余最准确的生辰。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推演过程中,阴阳家修士似乎遇到了阻碍,他强行施法,却遭反噬吐血,所幸成功在符上写下了几个字。遭到反噬只能说明沈余的来历可能很特殊,但符上所记录的生辰,不仅让沈余的来历受到了无名村的重视,而且还佐证了山上的一个猜想:是否存在上界。
因为那符上所写的是——
“阴阳历十二月三十六日?”
沈余知道这个世界的阴阳历就是地星的农历,但不管是这两个历法的哪一个,都不存在十二月三十六日这个日期,甚至根本就没有三十六日。
就是因为这个日期的特殊性,所以温折枝十多年来没有透露过一点口风,而是将她与沈余相遇的日子当作了沈余的生日。
姐弟俩聊到很晚才各自回房,但都没有入睡。
温折枝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木盒子,没有上锁,但却被施了法,在她的眼里,这个木盒子比床底下另一个装着她所有胭脂首饰的精致盒子更加珍贵。
打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副卷起来的画、一根朴素的木簪子、一支做工连粗糙都不足以形容的毛笔,以及一些写了字的纸张。
温折枝首先拿起那一叠纸张细细看了起来。纸上面写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是沈余刚学写字时候抄写的诗词,就连拿毛笔的姿势他都学了老半天,写出的字体更是像一条条蚯蚓。在六岁之后,沈余就被温折枝要求每天抄书练字,直到近几年才好看许多。
她又从中拿出了其中一页的纸,上面只写着一行字——“等我长大了,要娶温姐姐做我的新娘子。”
看到这一句话,温折枝眼角的弧度更加温柔,眉梢都沁着笑意。
那根朴素的木簪子和毛笔,都是沈余前两年给她做的生日礼物。温折枝想起沈余神神秘秘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生怕在还没做好前就被她发现了。
而那副卷起来的画,则是去年沈余十四岁时,姐弟俩去镇上找了一名画师画的画像,纪念两人成为家人的十周年。
温折枝把画展开,指尖轻轻点在画上,一层层涟漪在画上漾开,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地动了起来。当时温折枝温婉端坐、沈余正襟危坐的样子都被动态地记录了下来。这自然不是千古镇上那名画师的手笔,而是温折枝以山上仙法记录下来的。
看着沈余那屁股坐不住的样子,她更是乐得不行。
另一边,沈余也没有睡,他手执毛笔坐在桌前,几次提笔又放下,身前的纸张上只落下了“折枝亲启”四个字便再难继续。
在他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之后,他既是沈余,又不是沈余。
等他再看温折枝时,眼睛里看到的女子,也不再只是他的姐姐。
最终他在那四个字后只续写了一句话:“过年的时候等我回家吃饭!”
第二天一早,一夜没睡的沈余就背起了行囊,走出了屋子。
平日里,温折枝早已经准备好了香喷喷的大馒头,坐在桌前等着沈余了。但是今天只有几个馒头等着他,与沈余房间相对着的门紧锁着。
沈余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似乎能看到房门另一端,女子也在隔着房门,看着自己。
这一段时间,仿佛过去了千百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
许久,沈余抱了抱拳,朝屋子微微一礼,轻声说了一句:“折枝,我出发了。”
后来的史书记载,这一天,威震穹宇、功盖千秋的大帝从一个藉藉无名的村子中走出,开始了他的异道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