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扑动翅膀。

持续着沙哑难听的鸣歌。

韩妄站起来，往花秋寨的更里头走去，终于在寨子的最深处见到了活人。

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坐在一堆尸体旁边，尸首腐烂的气味弥漫四周，她握着一块沾满鲜血的石头，笑容绚烂。

韩妄忍不住想问她笑什么，有人却替他问了出来：“小姑娘，你在笑啥呢？”

这人从韩妄身后冒出来，身后仗着一把黑色大钝剑，皮肤呈古铜色，瞧上去，年纪和韩妄差不多一样大。

仗剑少年郎见到韩妄在打量自己，挑挑眉头，道：“我和你一样都是路过这座小村庄的人，你坐在一具男人尸体身边发呆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只是你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周遭的尸体上，没有发现我。”

韩妄正想说话，小女孩却抬起了手中的石头，笑着道：“两位大哥哥，花糖在和阿娘，外公，老村长他们玩游戏呢。”

韩妄疑惑，“玩游戏？”

小女孩看着旁边的尸体，“对啊，花糖在跟他们玩睁眼闭眼的游戏呢，只要这颗糖果石开花了，他们就会睁开眼睛了。”

仗剑少年郎认真观察小女孩手中的石头，韩妄也把注意力放在她手里的石头上，发现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你们看，糖果石出现了裂痕，就快要开花了。花糖很开心，当然要笑了。阿娘也说过，开心就要笑。”

小女孩细嫩的皮肤涂满了泥土，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笑容可掬。

韩妄心里一阵刺痛。

仗剑少年郎皱紧眉头，眼里掠过哀怜之色，背过手抚摸黑色大钝剑。

这个衣着破烂，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从娘胎落地开始，就不知道悲伤是何物。

从一开始，她看到的世界，就是遍布了饥饿、痛苦、杀戮、死亡的模样。

身边的大人们联起手来，把生活中的各种痛苦，装扮成孩童天生喜爱的游戏。

他们利用无知的孩童容易满足，也容易收获开心的特质，让她在不知不觉之间麻痹了对于痛苦的感受。

让生命犹如蝼蚁一样任人践踏和摧毁的痛苦、饥肠辘辘的痛苦、渴求美好却一生难求的痛苦，统统麻木。

没有同龄人陪着这个可怜的小女孩一起长大，和她生活的人，全是一群早已习惯压迫、日日咀嚼痛苦的大人。

他们没有办法给予小女孩幸福安稳的生活，也不想未谙世事的小女孩和他们一样痛苦，只好编出一个又一个美好的谎言，掩饰无法逃离的痛苦。

从一开始，所有会带来痛苦的一切，都被大人们赋予了游戏的外壳。

从来不曾接触“内核”的小女孩把粉饰痛苦的“糖果色外壳”，当成了一切的模样，把所遭受的痛苦，视为甜甜的滋味。

就像一个失去味蕾的人，无法品尝生活这道菜肴，真正的滋味。

前几天，有人闯进村庄。

大人们把小女孩藏进地窖，对她说：“花糖，咱们来玩睁眼闭眼的游戏，你好好躲在里面，等外面没动静了再出去。”

他们最后说：

“花糖，如果你出来了，看见我们闭上了眼睛，千万不要害怕喔。等你手中的糖果石开花，我们就会睁开眼睛啦。”

“到时候，这附近就会长出好多奇妙的糖果树，结满你最喜欢吃的糖果，那些糖果，都是给你的奖励喔。”

小女孩笑着点点脑袋。

等到外面终于听不到动静了，小女孩爬出地窖，来到了地面上。

瞧见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小女孩顿了顿，慢慢爬到他们身边。

然后，拍着手掌，欢快地叫道：“太好啦，大家都参与到游戏中来啦～”

乌鸦在头顶盘旋。

小女孩坐在死人堆中。

笑容绚烂。

“呼～”

恶风狂呼。

吹动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

听完小女孩轻描淡写地说起了大人们是如何跟她“玩游戏”的。

见她满脸期待地等着手中的石头开花，等着跟停止呼吸的人玩游戏。

韩妄和仗着黑色大钝剑的少年郎一起红了眼眶，捏紧了拳头。

两人都知道，小女孩脸上的绚烂笑容，出自令人绝望的悲伤。

“大哥哥，你们怎么了？”

韩妄侧过脸去，不说话。

仗剑少年郎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头发，她抬头，一滴眼泪摔碎在她的眼睫毛上。

她用手沾了一点碎泪。

疑惑地注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