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还魂》
(三)
这一趟差事也着实辛苦,连升和钰福扮成了做生意的主仆,马不停蹄赶到了通州,稍一安顿便开始了访查。第一天找到了地面上的保甲、街兵,第二天探问了卢家的街坊四邻,第三天约出了卢家的老仆,一顿佳肴二两好酒就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但凡二人问到的这位老仆还真是做到了知无不言……三天一过,二人匆匆赶回京城要向张瑞珊复命,没想到连升竟然弄丢了名帖,百转周折好不容易才又打听到了老爷子的下处。
张瑞珊的下处还有一番来历,京师巡警总厅的胡厅长原是袁世凯新军中的一位将军,而今转到地方任职,他深知隔行如隔山统领巡警不比统领军队,要想站稳脚跟再图高升不能不有所作为恰巧这时有人举荐了张瑞珊,他三顾茅庐几次前往天津,这位张老先生果然没负所望,来到京城不满几个月就破了不少陈年积案。比如《大通银行金库被盗案》《东四府学胡同里的凶杀案》以及闹得全城沸沸扬扬的《米市大街连环杀人案》等等,不一而足。不过这期间张瑞珊多次想要回天津颐养天年都被这位胡厅长极力挽留,为了让老爷子能够安心为他所使便在西单皮库胡同买下了一栋十分讲究的小四合院,又雇了一位照顾他起居的女佣冯妈,这一招好似挺管用,北京人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不但因为这几条都已具备更因为这里僻静、私密、知者不多,平时无人叨扰,张瑞珊住得倒也怡然,竟再也没提回乡养老的事情了。
话说张瑞珊正在院子里的天棚下乘凉,仆人领进了连升和钰福,老先生打眼一看就知道这趟通州恐怕收获不大。
张瑞珊一边让座一边吩咐仆人上茶。
连升和钰福坐下来相互看了一眼却都欲言又止。
“怎么样?可有点子眉目了吗?”张瑞珊问。
连升有些吞吐:“回老前辈,眉目还说不上……不过大致情形尚算明了了。”
“那就说来听听。”
连升先讲了卢翰林家的大概(这在前文已经讲到不再赘述),另外又说到这个家除了家人还雇了三位佣人,厨房一位厨子,门房一位老仆,还有一位洒扫庭院规置内外的粗使丫头,另外还有两位,非主非仆,一位是通房丫头海棠,一位是借住在这里的年轻后生孔明德。
钰福接过连升的话头说,这位通房丫头海棠(指随女主陪嫁到男主家的婢女)据老仆人讲与死去的二少奶奶兰惠文同年,十三四岁就到了兰家,人长得标致且伶俐可爱,对兰惠文绝对是忠心耿耿说一不二,很得卢家上下欢心。
“那位借住的后生呢?”张瑞珊问。
钰福答道:“那后生名叫孔明德,因为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就从关外前来投奔远房的舅父舅母。”
“是出了五服的亲戚?”
“这倒没有问明白,只是听说他的母亲曾经和卢老夫人是少年时的闺中密友,很有一份交情。”
张瑞珊点头:“你们接着讲。”
“我们哥俩对这个孔明德也着实查了一番,众人都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读书人,来到卢家很少和外人来往,但是很懂礼数,待人谦和,卢家出事之后无论是兰惠文的葬礼还是寻治卢福海的失心疯他都跑前跑后尽心尽力。”
张瑞珊又点点头:“那卢福海究竟是怎么疯的?”
连升:“这个我们倒也问得仔细,事儿发生在兰慧文死去‘头七’的那一天……”
说到这儿,我们就要先简简单单讲讲老BJ殡葬的习俗。
人死后全家举哀,用白纸把屋里的对联、字画、相框全部遮挡住,与此同时要撒“口报”就是向众亲友报丧,有钱的人家还会请来僧人绕灵床念经,请阴阳先生到宅占卜何日入殓何日出殡,至于停葬的日期则有长有短,可无论长短第三天的“接三”最为重要,习俗说这第三天亡人要在望乡台上瞻望家中,这天很多人会来祭吊,主人自会备宴谢客,饭食中面条是不可少的,老辈人讲人的一生必有“三面”出生时的喜面,生日的寿面和死后的接三面,接下来是伴宿,BJ俗名“坐夜”,意思是说次日就要出殡,只有这一夜相聚,终古不能再见,所以家人要伴守一夜伴宿的次日“发引出殡”那讲究就更多了,我们不再细说。
入葬之后的纪念日为三十五天,五七三十五,谓之“五七”,这五个七天之中最要紧的是“头七”据说“头七”那天夜里死者的魂魄会返回家中探望,家人需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举家回避。不过这“头七”的讲究有人信有人不信,卢翰林虽然是个读书人但一来妻子和次子惨死不久,二来又因为年事已高,所以他对这些是深信不疑的。
连升在继续述说还原着当时的场景:
为了避“头七”卢翰林早早就在不远的高升客栈订了几间房子,到了那天晚上连家人带仆人全都住了进去。
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破晓老仆伺候着老爷子先于家人们往回走。
到了宅门前老仆叫了起来:“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卢翰林一愣!
“莫不是进了贼,这宅门我明明上了大锁怎么会开了?”
“唉,我看你也跟我一样记性越来越差,一定是你忘记了锁门。”
老仆道:“不会不会,别的事情老奴会忘,这锁门的大事我可是绝不敢忘的!”卢翰林并未太在意进了宅门走向上房,直到他去开房门才蓦然觉得事情不好──上房的锁也被打开了!
老仆跟过来:“老爷,八成就是进贼了,我刚才看见东厢房的门也开着……”
卢翰林疾步走进屋内,堂屋无恙,推开书房的门却让他一下子惊呆了!
长子福海挺倒在地上!
卢翰林扑过去:“福海,福海!”
卢福海全无反应。
卢翰林去摸儿子的脉门觉得还有脉动嘶声大叫:“老五!快去请郎中!请郎中……”
“那后来呢?”张瑞珊听得很是认真。
连升道:“郎中赶来救下了卢福海的一条命,只不过命是保住了人可是疯了。”
“疯成了什么样子?”张瑞珊问。
连升回道:“我们哥俩没能进卢家,只是听那个老仆说疯得实在厉害,凡人不认,只知道大哭大叫。”
“叫些什么?”
“整天就像是见了鬼,不停地喊着鬼!鬼!还不时喊着弟妹,你别跟着我,你别跟着我!”钰福讲得绘声绘色。
张瑞珊思忖着点点头:“……这么说是他在‘头七’夜里回了家?”
连升回道:“那位老仆说他问过大少奶奶,可大少奶奶说那一宿福海就和她同住在一间客房里直到天大亮才出去。”
片刻沉默。
“你们二位有什么高见吗?”张瑞珊问。
连升答:“依我看这桩事情没什么嚼头。”
“噢?”
“您想,一来卢家没有报官,卢翰林不是等闲之人,倘若这桩事有可疑之处他不会无动于衷;二来卢大少爷虽然犯了失心疯也不过是犯病的日子恰巧遇上了弟媳的“头七”,这世上偶合的事情并不少见;这三么……当地警局也并未立案探查,所以我看老前辈还是不要再为这件事情费心思了。”
张瑞珊把目光转向了钰福,钰福有些吞吐:“我是说……我这位连兄说得有道理,只是……只是也不能说这件事就没有可疑之处譬如……卢家大少爷为什么会昏死在父亲的书房里?再譬如那位老仆说天刚亮他就陪着卢翰林返回府内看到了大少爷,可卢家大奶奶说大少爷是天亮之后才离开的客栈再有,得失心疯的人不少可为什么他惊惧地是弟媳呢?这内里总有些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连升欲言又止。
张瑞珊起身踱了几步:“你们二位都认定卢家二少奶奶是暴病而亡的吗?”
连升答:“这是卢翰林认定的,想来不会错。”
“问过医家了吗?”
二人摇头。
“身为探员要用证据讲话,连医家都没有问万不能妄加断论。”张瑞珊的语气严厉起来。
钰福呢喃:“老前辈说的是。”
张瑞珊接着道:“放下卢家二少奶奶的死因先不讲,卢家大少爷的失心疯也有蹊跷,这种毛病出在心神失常上,而心神失常大都因为被外界袭扰所致,可这种袭扰来自何因?何处?他的失心疯和二少奶奶的暴毙究竟有无关联?”
连升和钰福都没有作声。
“眼下朝廷正在预备立宪,改制巡警部也还不满一年,百姓们刚看到些许光亮我们身为探员不能不尽一份心力,卢家之事虽然还未立案可鬼魂之说已传遍京城,倘若日后再有邪恶之人假作神鬼祸乱百姓,我们还要置之度外吗?言而总之,这桩事我是要一查到底的,你们二位请回吧。”
钰福忙道:“钰福年少不才,愿跟定前辈多长见识,鞍前马后绝无二心,求先生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我……”
连升也随声附和苦苦哀求,但他心里真正想的是,卢家一个疯一个死,我看你这个徒有虚名的老东西能探出什么究竟来!就在这时婢女引进了一位京都巡警总厅的听差,说是胡厅长请张老先生速去有要事相商,车马已然在府门外候着了。
(四)
张瑞珊走进了厅长的会客室。
胡厅长随后而至满面笑容的连连拱手:“张老先生,鄙人公事繁忙很久没到府上拜望,罪过罪过。”
“厅长大人客气了,卑职何才何能不值得让大人这样惦念。”张瑞珊回礼。
胡厅长:“快快请坐。”
张瑞珊坐下来秘书奉上了清茶。
“我可又要劳动先生了。”
“莫非又有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胡厅长道:“我是行伍出身,论探案纯属门外汉,虽不懂这桩案子棘手不棘手可事关王府不敢大意。”
“请厅长说说看。”
“前几天瑞王爷家的小格格突然遭到绑架勒索,至今生死不明,王爷不愿这件事在坊间流传今天一早就慌慌张张地把我召了去,我本想派出手下的探员可又怕这群饭桶不堪大任,想来想去还是请老先生出山辛苦一番。”
“厅长大人客气了,卑职既然拿着警厅参事的俸禄这自然是分内之事。”
胡厅长十分高兴:“老先生能答应我就放心了,陈秘书,你先去王府通报一声就说警厅的探案高手张老先生即刻便到。”
张瑞珊起身走到门前又转过身道:“厅长大人,卑职有一事相求。”
胡厅长:“请讲。”
张瑞珊想了想:“还是等结了此案再说吧。”说罢匆匆向外走去。
连升和钰福一直在警厅大门外候着,张瑞珊带着二人上了巡警总厅的马车直奔瑞王府而去。
此时的瑞王府内乱作了一团。
王爷和福晋听说警察总厅派来了高级探员立刻让管家哈成把张瑞珊带进来。
张瑞珊随着哈成向里走。
哈成:“小的是管家哈成,早就听说过张老先生的大名,这下王爷找回小格格可算有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