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嚯地从炕上坐起来指着文光道:“你也算个有血气的男人?天塌下来地接着,事是人办的,主意是人想的!”
“如今这四九城都嚷嚷动了,我知道你冤枉,可……”文光摇着头连声叹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有问出阿氏的奸夫定她个凌迟死罪,早早结案才是上策!”范氏咬牙切齿。
“阿氏一向规规矩矩,怎么肯妄招出奸夫来?”
范氏冷笑了一声:“你这当公公的还敢保她没有奸夫?!大堂上的那些刑具可也不是吃素的,就是铁打的罗汉量她也不敢不招!”
“可惜问案的不是你我!”
范氏把嘴一撇:“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官面上的事你不比我明白?说句痛快的,这运动的银子你掏是不掏?”
“只要能早早把官司了了,全凭你的一句话。”
“那好,我立马出去走动走动!”范氏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描眉、打鬓、施粉,望着镜中依然风韵犹存的自己和文光送过来的大包银子脸上掠过一丝自信自得地窃笑。
此时扛着“能断凶吉”布幌子的那位算命先生正蹒跚地走到文宅前面无表情地仰脸打量着这清水脊的门楼……。
门开了,向外走的范氏斜了这算命先生一眼道:“嗨!别在这儿伸头探脑的!”
算命先生没有理会只是满面忧虑喃喃自语。
范氏又道:“你这号的见多了,甭在这儿装神弄鬼地使腥儿骗人!”“使腥儿”也是江湖上的一句隐话,意思是弄虚作假不是真活儿。
算命先生也看了范氏一眼不急不躁:“算与不算悉听尊便,这位太太不要出口伤人呀!”
“你……”范氏正要发作被走出来的文光拦住。
范氏上了包月的洋车离去。
文光转身施了一礼问:“老先生,这是我的宅子,请问您有什么见教?”
算命先生还了一礼:“老朽看相之外专相阴阳二宅,刚才走到这里见您这宅子……”
文光忙追问:“先生请往下讲!”
“恕老朽直言了。”算命先生肃然:“这宅子之内隐隐露出了一股凶煞之气!”
“噢?!”文光一愣,毕恭毕敬地压低声音道:“先生神算!七日之前我儿文春生就凶死在这所宅子里。”
算命先生微微把头一点:“人说祸不单行,看这宅子内凶煞之气未散还有一桩大凶……恐怕就要在官人面前了!”
“啊!”文光如五雷轰顶结结巴巴地道:“请先生……指点迷津,有什么破……破法?”
“破法自然会有,但不知官人的心诚是不诚?”
“不瞒先生,敝人自小也曾读过《奇门近甲》《十签正宗》,只是没有入门,对于算相卜术深信不疑,拜求先生指点!”
算命先生淡然一笑:“站在门外如同隔山买牛,不明官人的宅院格局不明这凶煞之气的来龙去脉老朽怎能细讲?”
文光忙道:“敝人失礼了,先生里面请!”
算命先生并不推辞,随着文光向院内走去。
旧鼓楼大街的两侧本是个繁华之地,小店栉比,人群熙攘。道边摊子上卖凉粉、扒糕的,炒面、茶汤的,炒肝、灌肠的,废旧杂货的加上耍猴的、算卦的,讨饭的、卖艺的,嘈嘈杂杂好不热闹。
乌恪谨骑着马连升和钰福跟在后面一路而来。
忽然,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迎头跪在马前:“大人,民妇冤枉!”
乌恪谨把马打住,钰福刚要上前去撵被乌恪谨拦住。
那妇人哭诉着:“大人恩典,小妇人阿德氏,家住齐化门里,今年三月把女儿嫁给小菊胡同文家,不想初七那天我女婿不知被谁所害却苦了我女儿,她这受害之人倒成了杀人的凶犯,大人,小女阿氏今年不满十九,早时连杀鸡都不敢看她怎么会……怎么会……”老人呜咽着说不下去了。
乌恪谨道:“阿氏一案已转到提督衙门,究竟谁是真凶堂上自有公断!”
说话间轰地围上一群看客,乌恪谨听到有人在小声嘀咕:
“瞧见了吧?这就是《京话日报》上骂的那位乌大人!”
“什么公断?!糊涂官断糊涂案!”
“让开,让开!不要耽搁了大人的公事!”钰福高声喊着。
大伙儿闪开了路,乌恪谨脸色铁青拨马向前走去。
阿德氏望着远去的乌翼尉,挣扎着站起身来,又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围观的人们愤愤不平地议论着散去了。
“姨妈!姨妈!”德氏忽然听到耳边有人叫她,睁眼一看原来是外甥聂玉吉。这玉吉十七八岁的样子,上穿对襟小褂下穿藏青色挽裆裤,腰系搭袍,人虽清秀却是一副做短工的打扮。
“玉吉,是你?”德氏一把抓住玉吉的手,眼泪不由自主地又落下来:“玉吉,你表姐她……。”
玉吉也眼含悲泪地劝慰道:“姨妈,表姐的案子我全知道了,连《京话日报》上都在为她鸣冤呢!”说着把德氏搀到路边坐下来。
“玉吉,姨家没人主事,可怜你姨父不在了,表弟福昆还没成人,你可要为你表姐的案子多操操心呀!”
玉吉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儿:“姨妈,衙门把表姐断为真凶并没有实据,洋报上讲得句句在理。我想外有百姓的舆论内里咱们再使钱打点……”
“玉吉,你挣几个钱不易,姨妈哪能……”德氏不肯收下。
玉吉恳切地道:“姨妈还要跟外甥见外吗,这钱不多,听说监口里牢头很是可恶您先去打点打点他们,免得表姐受苦!”
德氏感激地点点头。
“姨妈放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表姐搭救出来,我阿爸生前的几位老朋友看了《京话日报》的文章很为表姐不平,都答应帮忙呢!”
德氏哆哆嗦嗦地捧着那只小包,泪水又顺着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
玉吉又好言好语抚慰了一番才抽身离去。
乌恪谨带着连开钰福等人穿街过巷走进提督衙门所在的帽儿胡同里。
忽然,连升远远看到从提督府的小旁门里走出一位妇人上了一顶小轿,便对乌恪谨说:“大人您看,文光的侧室范氏刚从督府旁门走出来!”
钰福乐了;“连兄眼神不济了吧?那是提督祁正堂的格格!”
“当着乌大人的面,敢打个赌吗?”连升仍眯缝着那双醉眼。
两人正在斗嘴,轿子走过来,连升在擦肩而过的当儿用身子一撞,轿夫踉跄了一下,轿中的妇人撩开轿帘骂起来:“叫你们摇元宵哪?老娘快让你们颠散了!”
果真就是范氏!
连升得意地朝钰福瞥了一眼。
乌恪谨勒了勒缰绳把坐骑放慢沉思着,他预感到眼前的案子比想象的还要棘手。
钰福压低声音对乌恪谨道:“大人,倘若这范氏和提督大人……”
“不得胡言!”
“嗻!”
说话间来到府前乌恪谨命门房家人进去通禀。
家人通禀之后乌恪谨被引入了后宅。
这督府大人的庭院十分气派,进了外院东西各有一道花墙中间是月亮门,门后四扇雕花木屏风,这里可通内院和东西跨院儿,五大间正房前出廊后出厦磨砖对缝风火双檐,院内天棚、鱼缸、石榴树,点缀得古朴幽静。
乌恪谨被引入客厅坐定,不一会儿提督祁大人满面春风地走进来,乌恪谨忙起身上前请安。
祁大人落座之后道:“恪谨呀,昨天我还在葛尚书面前夸你学识过人办事得力,现在上头准备把各翼技勇加以改良,以为扩编警察的预备,凭你的才识,我的保举,一定升迁有日!”
乌恪谨忙摇头:“祁大人,春阿氏一案招得《京话日报》上议论纷纷,是卑职办事不力。”
“不,不!”祁大人摆摆手:“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你们翼里的呈文我已经阅过,案犯本人供认不讳想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不过没有拷问出她的奸夫来倒是一大纰漏!”
乌恪谨道,“大人,春阿氏到底是不是真凶……除《京话日报》上所指的几多疑点之外卑职通过文光之妻托氏的辨认那杀人的凶器不是文家的,大人请想杀死丈夫又要自尽的阿氏能去别家偷上菜刀再来行凶吗?”
祁大人沉默了片刻脸上露出不屑的样子:“大凡杀人的真凶做出些不合常理的事来,不足为怪,待老夫明天开审,揪出奸夫看他们还有何话可讲!”
乌恪谨急切地:“大人,人命关天非同儿戏况且这一桩桩被人指责的疑点,不能不加以慎重呀!”
祁大人颇为不快地沉下脸:“足下的意思是说老夫草菅人命了?”
“卑职不敢!”乌恪谨连忙道:“大人,我是说如今皇上要改复君主立宪还政于民,我怕……”
“糊涂!无论如何改复,君、臣、父、子的伦常不能改!大清朝的律法、家法不能改!”
二人相对无言了。
少顷。
乌恪谨带有几分探试地:“祁大人,阿氏一案还有人指是文光的侧室范氏所为……”
祁正堂一怔,一对稀落的眉毛耸了耸,问:“可有什么凭据吗?”
“她……”乌格谨把要说的话又缩了回去,这时他的脑中闪出从督府旁门走出来的范氏,于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祁大人暗自哼了一声道:“身为一翼之都尉切不要听风就是雨,被市井流言贻误了自己的前程!”
乌恪谨见祁大人端起了案上那只钧瓷盖碗儿连忙起身告辞。
候在府外的连升钰福见乌恪谨走出来便牵过马迎了上去。
乌恪谨面色阴沉。
钰福问,“乌大人,祁大人他……”
乌恪谨一拂衣袖厉声道:“多嘴!”
连升幸灾乐祸地向钰福努嘴一乐。
走到一段僻静之处乌恪谨突然勒住缰绳。
“连升、钰福!”
“嗻!”两人立即凑在马下。
“三日之内你们务必要把范氏的身世,顺带同督府的关联一并访查清楚!不可不实,也不可张扬!”
钰福听了乌大人的吩咐心中一喜有志要展展身手,连升不然,人道是兵是老的油姜是老的辣,他深知这是乌大人和祁大人较上了劲儿,弄不好乌大人的纱帽要飞自己的饭碗要砸,这位老探兵的心里像是拴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