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在心底瞧那少年不顺眼,瞧了五十年,那少年也看她不顺眼,五十年。
当初一起轰轰烈烈干大事的人里,有的走了,有的满头华发,时光如此无常,又如此公平,一视同仁的对待每一个人。
这漫长的时光里,人在成长,也在变化,唯独对她家小闺女好这事,她和少年一致同频。
五十年过去,四世同堂时,她的小闺女内心依旧住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黄樱八十岁那年,她的小闺女五十多岁,依旧在大魏广袤的天地间奔忙。
小闺女已经不像个古代闺秀,更不是这个时空中人们认知里传统意义上的皇后。
小闺女是个完完全全的独立女性,享受世界的爱,也给予世界平等的爱,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思想,不惧向糟粕的传统说不,清醒的带着同样清醒的姑娘们奔向更灿烂的未来。
即便小闺女的事业与那鬼火少年的支持脱不开关系,但谁能说这不是女性力量突破枷锁的巨大成功,假如她们没有获得平等地位的思想和执行力,谁帮她们都没用。
女人是花,是应该肆意盛放的绚丽色彩。
黄樱很自豪。
昭成王,黄樱做了五十多年,九十四岁时,大魏历史上第一位女帝崔容筠登基了。
她是太子崔宁的长女,熬死了父亲,打败了皇叔和皇姑,在祖母无心帝位的谦让下,以皇太孙女的身份登基为帝。
皇太孙女,历史上编都不敢编的名号,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登场。
但她着实是崔诩和窦章辞最喜欢的一个孩子,自她四岁起,便跟着祖父祖母下江南,走漠北,行万里路,体会民生疾苦。
等到这孩子十四岁,便送到了黄樱的昭成王府,一住四年。
这个孩子身上有祖父母年幼的影子,胆大又心善。
所以在帝后夫妇立长子为太子时,同步立了这孩子为太孙女,即使群臣磕破了脑袋。
崔容筠二十岁时招了个赘婿,是皇帝暗戳戳防了一辈子的假想情敌陈靖之的同宗侄子。
开明朝最后一次科考御笔钦点的状元,分外青年才俊的少年。
黄樱第一次见这少年,差点晃了眼,只以为是潘安宋玉转世。
若崔诩还年轻,两人站在一起就是春华秋月,难分高下。
所以,崔诩其实是不同意的。
一面,这少年的伯父陈靖之着实不是东西,一生不婚,虽在各项政务上与崔诩同频,但放在崔诩眼中,就是觊觎他的皇后,利用政治权力谄媚讨好他的皇后,还保持单身,等他百年后好勾搭他的皇后,实在可恨。
一面,崔诩认为这少年虽然着实有些东西,但长得太好看就是原罪,天底下的男人不会都像他这么忠贞,特别是长得好看还有才华的男子,他不忍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将来受伤。
奈何看脸可能是祖传的,崔容筠她偏要,夜访客栈数回,押着少年和她一起跪宫门,一起哄祖母。
那少年渐渐被皇太孙女无法无天的爱意和风姿迷了眼,也要死要活起来。
这事僵持了半个月,最终是窦章辞出手成全的。
窦章辞在崔诩跟前摔了一个碗,相伴六十年,他们之间没摔过几个碗,除了手滑的时候。
这回自然认真了。
崔诩就没敢那般死犟下去,待他冷静,窦章辞一句话将他收拾服帖了。
“许你见色起意,不许容筠?夫君,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我都要百年,难不成还能管上千秋万代?再说,他是陈阁老的侄子,却做了你的孙女婿,你不就比陈阁老大上一辈?往后他见你都要气弱三分。”
崔诩一想,是这个道理,这事儿才成了。
后来,伴随着女帝登基,是一代传奇帝王崔诩的谢幕。
恩爱了一世的帝后终究面临散场,他走在春日的晨曦中。
弥留之际,崔诩握紧窦章辞的手,已经老去的帝王面对死亡没有畏惧也没有遗憾,带着对她绽放了一辈子的温柔笑意,和淡淡的不舍,缓缓闭上眼睛。
他最后一句话说:“阿辞,继续满怀爱意活下去,不必急着来找我,我会慢慢走,等你想来的那日,我再接你。”
九十六岁时,黄樱也来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她的床前有她带大的孩子,泣不成声。
黄樱抬起手已经很难,却拼尽全力去抚摸窦章辞,即使窦章辞已满头华发。
这个孩子已经送走了几乎所以长辈,以及丈夫,知她从幼到老的人,爱她从幼到老的人,一个一个与她生死相隔。
黄樱心底好痛,却没有办法逆转时间,她自己也在这个时空待了一辈子。
唯有声音断断续续,“对不起,小阿辞,师父也要走了,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很抱歉不能再陪你,往后要更加好好爱自己。”
她的力气,讲完这句话宣告终结。
灵魂飘出身体的刹那,她看到四十多岁的自己朝她笑,如释重负又满怀感激,灵魂中有道声音,她听到了。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