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顺着北风飘进笼中,这是个肮脏的牢笼,还是个孩子的他就曾经在屋子里眺望着远方的雪原——那片广袤的、自由的,长满白桦林的冷酷寒冬。冰雪是他童年的玩伴,当第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尖化为雪水顺着他的鼻梁流下时,安塔雷斯就醒过来了。
格林德沃并没有特别刁难他,在巫粹党们用尽手段都发现没办法从他嘴里套出他们想要的那些东西之后,那是当然的。因为阿比盖尔和安塔雷斯早就在报纸上印满了他们对时局的分析:
德军的扩张将在苏联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第一个退出战争的会是意大利,甚至包括盟军登陆作战……这些消息早在1940年的冬天,在无数个夜晚的推演中,由他们几人面对面交流提出。不是预言,也不是提前获取的消息,只是二人根据现有情报共同探讨出的设想。
世界地图上用各种颜色标注出敌我双方的阵营,信件和羊皮纸被他们扔得到处都是。安塔雷斯设想着在战争结束后写本关于巫师的魔幻小说,如果保密法没办法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彻底打破,那么他们可以用各种手段潜移默化地改变麻瓜对巫师的看法。
阿比盖尔则是计划在战争末期和纽特携手,用法律率先改良一部分魔法界边缘群体的处境:狼毒症急需攻克;家养小精灵在战争中体现出的作用,也证明了他们有能力通过自己的劳动改变自我处境;还有一些混血巨人、媚娃血统的巫师也不该就被人歧视。
“那恐怕够呛,对于这些少数群体的成见就是一座大山,到时候就会有人骂你逼迫着他们接纳这些人。”安塔雷斯拿起一卷羊皮纸,对着阿比盖尔挑了挑眉,“相对于理想和公平,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利益。”
“那就让他们骂吧,人不能只在想到自己的时候才谈到公众安全和全体利益。狼人、家养小精灵还有巨人们为魔法界的现状战斗时,为什么这些巫师没跳出来喊着狼人是狼人,巫师是巫师呢?”阿比盖尔冷漠地说,“魔法界从来不只是巫师的,就如同地球永远不是只属于人类。”
灯光落在女人的瞳孔里,从安塔雷斯的角度看,仿佛是有一团火在她的眼中燃烧。他一向是个想到什么就敢去做的男人,于是安塔雷斯俯下身,吻了吻女人的耳垂:“到时候就让他们骂吧……反正这种人根本不值一提……我们看不起他们,他们也看不起我们。”
阿比盖尔笑了起来,女人的笑容逐渐在他的脑海里模糊——紧接着,安塔雷斯毫不犹豫地伸手卡住自己的脖子——是大脑探测术。
下一秒天地旋转,他整个人被人掀翻在地上,文达·罗切尔的脸在黑暗中显露出来。没过一会,一圈深深的紫红色的勒痕出现在他的脖子上,再慢几秒钟,安塔雷斯会毫不犹豫地亲手掐断自己。
除了公开放在报纸上的时局分析,安塔雷斯类似于消极的抵抗也是纽蒙迦德的人没办法理解的:
如果这个男人爱惜自己的生命超过自己的使命,这容易让人理解,但是他只在自己被审讯时多次想办法搞死自己;但要是让他表现得为了胜利牺牲一切,平时的安塔雷斯甚至对狱警都笑眯眯的。
今天审讯的人走了,安塔雷斯侧身躺在地面,如果不是他的胸膛还微微起伏,他的狱友格雷夫斯在一边有气无力地问他:“死了没?”
“没死,我还是很想活下去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冰雪,沙哑着声音问格雷夫斯,“你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没……不,或许有过一个。”格雷夫斯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麻瓜女孩,她的头发是金色,喜欢看马克吐温的小说。笑起来脸颊两侧有漩涡,喜欢捧着束花坐在家里的大树边。”他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一双眼睛也有了光。
典型的无疾而终的初恋,安塔雷斯背对着格雷夫斯想到,说不准对方的童年根本没有过这个女郎,毕竟坐在大树下面看书的金发女孩子,不少美国的童话书封面都会有这种构图。
但是格雷夫斯看起来把自己对故乡的所有记忆都浓缩在这个幻想出的青梅竹马上了,他继续说道:“你可能不清楚九月美国纽约乡下的田野,全是金色的麦穗,风吹过就是一片片的波浪,那是最美的时候。”
错了,安塔雷斯想,我去过九月的美国纽约乡下,那里根本不会种植大麦。可是格雷夫斯对家乡的回忆让他感到好受了些,就好像真的有过一个地方,那里有着片金色的麦田,年幼的格雷夫斯和一个麻瓜女孩成为了朋友。
于是安塔雷斯开口,懒洋洋地说:“真的感觉很不错,毕竟我的老家全是雪,白茫茫的一片……你可能听说过向日葵,我记得美国加州就有不少……”
“有的!有的!”格雷夫斯的眼睛亮起来,“那里的夏天真的温暖,不像纽蒙迦德,一年从头到晚都冷冰冰的,我和你说……”
男人的话又开始如同滔滔江水讲了出来,他真的不知道格雷夫斯这个老头怎么还有力气说那么多的……安塔雷斯感到自己的上下眼皮都在打架,可是他必须要保持清醒,鬼知道格林德沃会不会在他做梦时对他的脑袋干什么……
这时候的安塔雷斯真的期望自己可以和阿比盖尔心意相通,就像是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分割两地的人们会在一个夜晚听到对方的呼唤,就如同居住在沼泽山庄的简爱可以听到断臂失明的罗切斯特的声音。
但是我比罗切斯特那个老头帅气太多了,还比他年轻,安塔雷斯模模糊糊地想到。在梦境中他似乎回到了那个家,阿比盖尔坐在那里,整个人沐浴在温暖的灯光下。
他感到自己的手湿的厉害,全身都在流着冷汗,一定是因为现实的他正在发烧。但是无妨,安塔雷斯跪下来,将阿比盖尔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用着俄语大声说:“艾比,学姐,亲爱的,我是多么得想活下来啊!”
他想回家,回到阿比盖尔身边。
*
阿比盖尔从梦里惊醒,多日的低烧让她几乎没办法好好睡觉,梦里的一切被打乱成碎片:绿光笼罩的房屋、决斗的高塔、猩红的眼睛、碎裂的死亡圣器标志、求救的紫色眼睛、还有冰冷的棺材。
她感到自己的脑袋疼的厉害,好像是一把刀伸进自己脑中搅拌——这一年来,麻瓜的战场是一路势如破竹,已经快驾驶着坦克来到柏林街头;而巫师的战场陷入了僵局。魔法部没办法找到纽蒙迦德的具体位置,更别说是进入方法,双方阵营似乎是陷入了一种沉默的角力中。
阿比盖尔哆嗦着手指给自己倒了杯水,她现在只能借希望于战争临近结束来安慰自己:狼人审查部已经提上了日程;法国和卢森堡的魔法部松了口,表示可以在战后定点展开和麻瓜的合作;第一个关于狼人、媚娃或巨人混血巫师的保护条例排上了日程。
苏联的巫师在自己解放的城市强制性命令他们仿照他的做法,甚至暗示阿比盖尔也可以这样用自己的影响力推动西线国家的进程。她自己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一步步培养各国的M.R.S成员,期望他们能根据国情走出一条适合他们自己的道路。
周围人都看出来,这个女人在燃烧着自己去战斗——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魔法部、在城市、在乡野、在不同的工厂中,一手推动了欧洲大陆力,那些被解放了城市魔法界内存在的纯血和混血巫师的权利不平衡问题:
纯血家族的力量被她肢解,魔法界的少数群体的作用开始被重视,混血巫师开始担任魔法部的高层位置……阿比盖尔开始不断地写信,写报告,演讲,走进混血巫师的家庭中,她被越来越多的人尊重,只是……
只是很快她就开始低烧、昏迷、虚弱下去,诺克斯和克拉拉劝说她好好休息,但是阿比盖尔只是笑了笑,说:“我还不指望让后代去解决这么多麻烦的问题,在这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件事,有些事情,必须还是由我们这辈人解决最好。”
阿比盖尔依旧很强,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整个麻瓜军队,拖着病体在群众中扩散自己的影响力,和无数人秉烛夜谈——这点在罗莎琳告诉她安塔雷斯还活着后达到了顶峰——她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去整肃自己眼中千疮百孔的世界。
纽蒙迦德的态度是个谜,他依旧处在风雪大作的山谷中,牢牢掌控着好几个世界的权力。在这种奇特的沉默中,属于M.R.S的改革却格外顺利。但是阿比盖尔明白,只要她的脚步停下,那么监牢里的安塔雷斯就会在某天被拉上断头台。
1945年的1月,半夜爬起来,起草关于禁止纯血家族内部三代以内通婚的法律条文的阿比盖尔,在第二天被人发现晕倒在地上。发作起来的胸闷和头痛让她一时间握不住笔,体内的魔力只能帮她保持体温。
战争就要结束了,可它造成的伤痛,会永远留在这代人身上。很多一战老兵由于战时旧伤的复发早早离开了人世,阿比盖尔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活多久,只是决心了要在自己死前尽力多做些事情。
春天快到了,但是她被送进了医院。四年来人们早已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条件允许,就对着收音机、高音喇叭或是无线电台,收听最新的战况报告。
春天的时候,阿比盖尔是在医院里收听战时广播的,左边坐着位截掉左腿的二十岁小伙子,右边则是站着一位瞎了只眼的老人。在听到苏联的军队快要开到柏林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欢呼,阿比盖尔也跟着微笑,只是……
只是她突然想到,如果没出意外,安塔雷斯也该在那队伍中,很多人都会站在那队伍中,或许更加轻松的,不少人甚至都还活着,战争也没爆发……只是……只是……
眼泪忍不住流下,阿比盖尔双手盖住自己的脸,只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想念安塔雷斯。
*
纽蒙迦德在颤抖,感受着一个世纪来最伟大的两位巫师的互相角力——烈焰和冰雪、雷电与闪光,阿比盖尔是为数不多劝阻阿不思主动面对盖勒特·格林德沃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