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笼罩了一切。

并非极致深邃的黑暗，也不是空洞诡异的雪白。虚无就是虚无，没有色彩，没有光暗，更没有生命与思想，有限的时间可以被视作无限漫长，永恒在这里又只是须臾一瞬。

宣晓行走在虚无中，没有时间概念，绝对的宁静与空虚差点让他迷失其中，所幸这种毫无衍生与希望的困局很快被打破——体内的露卡能源自动离开他的身体，在无尽虚无中点亮一盏蓝色的明灯。

变化，也随着那盏明灯的亮起出现。转眼间，虚无中亮起无数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点。它们如繁星般照亮了虚无背后的漆黑夜空；却又像生物神经一样用交叠成束的露卡连接彼此。随着交错的光束越发密集，一个庞大到看不见边界的巨型结构体自黑暗中显现出来，对着空虚冷寂的宇宙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宣晓还没看清结构体的全貌，所有景象又突然消失，无穷无尽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一切。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的耳边充满了机械运转和人类走动的喧嚣声，声音密集嘈杂却模糊遥远，像是隔着一层浓重的液体听到的。

“确认，露卡能源已导入，腐化速率未超过预期。”

“确认，意识样本无异常，主机覆写进行中。”

“确认，异化者模拟装置已上线，毁灭体网络正在受理。”

宣晓睁开眼睛，准确来说是他所在躯体的主人睁开了眼睛。周围尽是半透明的淡蓝色液体，透过它们勉强能看到外面的景象：自己正身处一间雪白的实验室内，数十名研究人员在周围不停走动交流，他们身上都没有异化态的特征，看上去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

新人类？宣晓认出他们的身份，难道自己当前视角的主人是虹？几小时前，尚未叛逃的虹？

他这边还没搞不清状况，外面的人群却突然慌乱起来，他们有的四散逃跑，有的则立即回到自己的岗位调试那些陌生的巨大机器。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着自己，或者说——盯着虹。

透过露卡能源，宣晓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叫喊。无数人的声音和机器的嗡鸣声混在一起，以至他根本无法从中辨别出具体内容。但唯独一句话却因广播的不断重复而变得清晰无比：

“指令未响应！实验体失控！！”

警报与信号灯几乎同时亮起，无论声音还是眼前的景象都在飞快闪动，疯狂冲击着模拟感官。全副武装的军队也不知何时闯进实验室。强烈的恐惧和危机感爬上脑海，身体却迟钝得如灌了铅一般，任虹如何使劲也纹丝不动。

她想移动，想要飞行，想要逃离这个令她感到不安的地方。随着这个念头出现，单纯而无比强烈的愿景轻易撕破了逻辑回路的桎梏，个人的情感也瞬间超越了一切强加给她的指令——名为虹的灵魂自由了，从这一刻起。

下一秒，周围的露卡能源如朝圣般高速涌入她的机体。虹就像一个浸入水中的海绵，所有的露卡能源都在被她吞噬吸收。它们灌入能源核心，又被模拟装置转换为异化露卡，纯净高能的生命力转眼间充盈了机体的每一处角落。

吸收完所有露卡能源后，虹也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高大的透明容器中。向上望去是布满管线与阀门，足有五米厚的顶盖。那里似乎可以打开一条出路。

随着这个想法，虹的机体自主地抬起胳膊，构成它的纳米材料溶解流淌，很快就组成一把手炮外形的武器，一颗拳头大小的光球迅速在炮口凝聚，朝正上方发射出去。

伴随一声爆炸的巨响与剧烈燃烧的火光，直径几十米的容器顶部被她一击炸开。仅是瞬间产生的高温就在那轰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熔融金属和水泥碎块如雨点般落下。爆炸的冲击力甚至震碎了整座实验室的结构，防爆墙壁布满裂痕，钢化玻璃四分五裂。几乎每个地方都在坍塌，每处设备都在起火。

研究员们惊恐撤离，军队快速寻找最近的掩体。碎片与融铁落在虹的身上，却无法造成丝毫伤害。

虹无暇顾及周遭，她着了迷一样地望向头顶，看着因爆炸产生的巨大空洞。准确来说，是望向其中璀璨闪耀的星空。仿佛那之中有着无限的吸引力，能让这个懵懂的意识一眼就沉迷其中。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天空和宇宙。

但这样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看到虹硬炸出一条逃生口，新人类也失去了耐心。随着一声口令，高爆弹燃烧弹榴弹便和不要钱一样朝虹飞去……产生的连环爆炸更是把本就破烂不堪的实验室废墟又来了一波大火翻炒。

可当余焰与浓烟散去，虹却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毁灭体身上逸散出虹彩般的光辉，在她身边凝聚成数层波纹状的光盾。正是这些看似朦胧易碎的光盾挡下了所有外部干扰，就连一点扬起的灰尘都没沾上机体。

虹看了一眼周围的各类火炮，身周的露卡光辉化作一圈圈虹色光环围在手臂上。似乎是攻击行为激怒了毁灭体，又好像她只是对这些声势浩大的远程武器起了兴趣。虹的双臂弹出两道光刃，并随着露卡的注入而不断拉长，直至变成一把十几米长的巨型光剑。

伴随类似沙砾流淌的声音，毁灭体的背后变形出一对造型修长，线条优雅的喷射装置。简单的起飞调试后，流光喷涌，光翼舒展。她轻松地飞到半空中，高举起和旗杆一样长的光刃，宛如油画中的天使高高举起炎剑。

下一秒，娇小纤细的胳膊轻轻挥舞起火柱般的光刃。几下横扫斜劈，实验室内所有的武器都一分为二，化为带着上千度高温的钢铁废料。刀刃划过时残留的尾迹更是给整个空间留下久久不散的虹彩光晕，给焚烧融毁的地狱景象增添了一抹诡谲的圣洁感。

尽管虹没有刻意攻击新人类，现场也没产生太多伤亡。但这股与她外表毫不相匹的力量依旧让宣晓瞠目结舌。他知道虹很强大，这点从卡戎北星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也知道虹能在星环的攻击下幸存——基本等同硬抗核弹。可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想象不到能量充足且失去控制的虹能轻易造成这样的破坏。

甚至让他有些……恐惧。

不，与其说是恐惧，更不如说是人类潜意识里对强大存在的高度敏感。但宣晓始终记得耶克尔的话。他丝毫不敢怠慢，强行令自己保持冷静——得亏他现在的状态近似灵体附身，对情绪的任何轻微变化都异常敏锐，否则还真的难以察觉内心这点波动，更别说主动压制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