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鸿儒脸色甚是难看,说道:“真机子,算你胜了,徐某自当履行承诺。”解下腰间那把古剑。
真机子一声冷笑,道:“徐教主别自欺欺人了,你那剑并不是怒天神剑,还是把真的交出来。”
却听徐鸿儒道:“难怪真机道长身任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眼光果然厉害!赤玉箫并不在我手上,至于怒天神剑,也被我弄丢了……”
他说的虽是实情,但群雄谁肯相信,此言一出议论纷纷,这个道:“妖人当真滑头,一句话就想打发我等。”这个道:“咱们一轰而上,将这大魔头抓住施以酷刑,不信他不交出来。”有的道:“不能销毁魔剑邪兵终非了局,不如将闻香宫一把火烧了,将妖人连同魔剑统统烧得干干净净,还一片朗朗乾坤。”
真机子让群雄静下声来,向徐鸿儒道:“邪兵可先搁置一边,你先自缚手脚,随我们回去。”
徐鸿儒一脸茫然道:“我为何要跟你们走?”
真机子一声冷笑,道:“你说过交出教主,难道你不是教主么?”
徐鸿儒道:“诸位上山之前,我是教主,如今我已不是了。”
真机子原知他不会轻易就范,必然留了一手,却没想到在这上面钻空子。便道:“如今谁是教主?”
徐鸿儒早想好了后路,一指陆鸿渐那边,淡然道:“蒙面纱穿金翎羽衣的女子便是。”
萧遥早猜到会如此推脱,当下说道:“姓徐的早被我教革除,他的话不能作数。”
群雄只听说白莲教王森父子相拼而尽,徐鸿儒夺了教主之位,想不到这里又冒出个教主,又见陆鸿渐守护在那女子旁,恰似门神一般,都半信半疑。
真机子察颜观色,猜知陆鸿渐与徐鸿儒不睦,另立了新教主。而徐鸿儒打赌输了,为了脱身才推给别人,不过承认自己不是教主,损失倒是不小。
祝灵儿被萧遥、陆鸿渐等人奉为教主,是为图一时好玩才答应的,未作长远之计,如今五宗十三派攻山正是要生擒自己这个教主,而且这次来的五宗十三派中必有华山派,心中有些害怕起来。
但转念又觉场面越大越是好玩,何况在天下群雄前颐指气使,一呼百应,驱使一群人人畏若虎狼的大魔头,岂不大出风头?想起昔日在武当紫霄宫吃了真机子的亏,一声娇叱道:“谁敢动本教主?”使出神人十八诀中的御风诀,履虚蹈空,如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轻飘飘落在东首一根用于祭祀的铜柱上,陆鸿渐也跟着跃到铜柱下守护教主。
祝灵儿蒙着面纱,手中宝剑高擎,山风拂动裙袂,迅则迅矣,美也美到极致。群雄中纵是自负轻功了得之人自忖能迅过于她,但美却说不上了。
她这么一亮相,柱下跪倒一片,连徐鸿儒阵营中八部众、白莲教徒也有不少奔过来,齐称:“明王座下弟子参见教尊!”
祝灵儿声如银铃般的笑了几下,说道:“胡道士弄了个五宗十三派,要抓本教主,有胆子就放马过来。”
萧遥道:“教主,他是武当派掌门真机子,不是‘胡道士’。”
祝灵儿道:“他长那么多胡子,不是胡道士么?我又不是说他姓胡。”萧遥连连称是。
群雄听这女教主声音颇显稚嫩,暗觉好笑,只道是陆鸿渐扶立了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只有丁向南、蒲剑书诸人暗生疑云,觉得眼前少女颇似一人,却又不敢肯定。徐鸿儒也绝不肯相信眼前少女竟是那个弱不禁风、不谙世务的小丫头。
祝灵儿自觉威风八面,对手下道:“你们叫我教主,就是我说什么,你们都得听从了。右护法,你武功最高,本教主命你去把胡道士的胡子扯下来,瞧他还敢不敢在本教地盘嚣张。”
陆鸿渐正积蓄了满腔怒火和一身狠劲,应了声:“是!”迈步向真机子走过去。
刀梦飞怕他有失,也走出来道:“陆护法要跟牛鼻子单打独斗,倘若谁要一拥而上,便是堕了武当派的声名,牛鼻子倘若还是厚着脸皮,我刀梦飞也不依。”他知陆鸿渐劲敌当前仍耻于人助,但怕五宗十三派倚多为胜,便挤兑真机子单打独斗,就算真机子不受挤兑,他自可出手为陆鸿渐分担一二,如此也无伤陆鸿渐脸面。
陆鸿渐明白他的心意,向他点头以示感激。
真机子轻轻一笑,道:“咱们此次攻入魔教老巢,有十人必在铲除之列,姓陆的是白莲教仅次于王好贤的大魔头,王好贤已死,便是以他为大,他不向贫道挑战,贫道也要向他挑战。”大步出列,冷眼盯着陆鸿渐,却不急于出手。
陆鸿渐心想:“大敌当前,暂且放下与徐贼的过节,以免五宗十三派知道我教内讧,更加肆无忌惮。”望真机子轻轻一笑,人却向徐鸿儒那边箭步冲上,跟着七八面金钹破空向他飞来,漫天寒芒,耀人双目。
陆鸿渐这一招却是声东击西,众人眼前一花,他已远在数丈之外,冲入五宗十三派阵中,随即掳走一人回到原地。
崆峒派中有人喊叫道:“劳师兄被魔头掳走啦……”
五宗十三派中忽然跃出一人,如流云出岫,几个起落挡在了陆鸿渐身前,长剑一指,朗声道:“陆鸿渐,还不放下崆峒派的师侄?”群雄见是真机子,只见他星冠鹤氅,美髯拂胸,如清松挺立,又如画里神仙,服他轻功之妙,都大声喝采。
梁太清见徒儿有难,几乎与真机子同时纵身,但落在了陆鸿渐后面,与真机子成前后夹击之势。
陆鸿渐冷冷的道:“真机子,我不到武当拜望,你倒先上了飞来峰,叫我好生过意不去。”话音刚落,猛然一个转身,左掌向梁太清拍去。
梁太清急忙翻身后跃。哪知陆鸿渐这一招乃虚,转回身作势欲以手中人质掷打真机子。真机子知他毒掌的厉害,立即闪开。
陆鸿渐这一招仍虚,身子一纵,挟着那人向徐鸿儒扑去。早有数面飞钹盘旋而至,当即以手中人质作盾牌封挡。那人被封了哑穴,这时为钹所割,竟痛叫出声,但叫得几下便即绝气。
虽有数钹被陆鸿渐打偏了方向,但大多又飞回黄衣番僧手中,钹一到手,复即掷出,将陆鸿渐身前封得风雨不透。
陆鸿渐抖擞神威,向钹阵中迎去,但那飞钹实在太多,闪避间却离徐鸿儒越来越远。
梁太清仍站在原处,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一副骑虎难下的神情。
陆鸿渐朝他一笑,道:“你徒儿不中用,还你吧。”把手中尸体向他掷去。梁太清张臂欲接,真机子叫道:“小心!”急忙纵身上前,飞起一脚把尸体踢了开去。他怕陆鸿渐在尸体上用毒,以此陷害梁太清。
梁太清却不知他这等好意,见状大怒,奔到弟子身前,一看已死,叫道:“真机子,我徒儿与你有何过节,你要置他于死地?”
真机子正欲解释,有人尖着嗓子笑嘻嘻的道:“不用说啦,总门长必定矢口否认。嘻嘻,杀人灭口,做得不大利落。”说话的正是狗皮道人。
真机子却不认得他,喝道:“你是哪个妖人,敢在这儿说话?”
狗皮道人道:“我是一个人见人厌下贱低俗破落户说书先生,当然不配在大英雄大豪杰面前说话。不过真机子道长的丑事,说出来也很有趣。”
空空儿一听“说书”二字,乐得跳了出来,鼓掌道:“好啊好啊,空空儿最喜说书,大伙儿打得累了,你说一段给咱们解解乏。”
狗皮道人摇头晃脑的道:“话说天下分正邪两道,正道又分五宗十三派,五宗十三派总门长真机子……”其实他并不知真机子什么丑事,只是游戏风尘惯了,戏弄于他。
真机子倒真怕他乱说,冷哼一声道:“妖人搬弄是非,可惜没人听你的。”转头向梁太清道:“道兄,适才贫道怕令徒身上有毒,不得已出此下策,这魔头毒掌之烈,华山派吉师侄亲眼所见。”
华山派中随即站出一人,道:“总门长言之不妄,吉师弟若非壮士断臂,早已不在人世。”
狗皮道人一笑道:“姓劳的若是中毒,早已化肿而死,如何还会呼痛,真机道长明明见他没中毒,还要送他一程,可见呀……再说了,亲眼所见又怎样?难道他不会撒谎骗你们么?”
有两名少林派弟子粗通医道,看了姓劳的尸体,道:“瞧上去并无中毒之象。”
梁太清哼了一声,向狗皮道人一拱手道:“多谢道兄提醒,个中事由,待此间事了,还要请教。”
狗皮道人还揖道:“好说好说。”
真机子本来能言善辩,此时见梁太清信了那破道士,竟是有口难言,只怕越描越黑,索性住了口。
这时场中高台木柱尽断,茧房塌于火堆之中,忽然一声爆响,火灰柴薪四散激射,一股黑烟冲天而起,似火堆中点着了炸药一般。
徐鸿儒本想把茧房中的人随同茧房烧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怒天神剑,没想到茧房遇火爆炸,看得心惊,生怕宝剑毁损,忙叫人去火中查找。
过了半晌,查找的人惊得连滚带爬回来道:“老教主复活了!老教主复活了!”
徐鸿儒见说话的是宫中旧人,怪其出言无状,喝道:“你说什么?”
那人吓得舌头打架,道:“爆炸,老教主死了,又是爆炸,老教主复活了……”
徐鸿儒听了与玉支、跛李相顾失色,听闻那少冲小子的体内有白袍老怪魔血,在天蛛茧中说不定真有变异。邪派武功中有“天魔变”一说,邪道之人梦寐以求终罕有臻此境界。武学修习好比登山,越往上障碍越大,进境越小,过了巅峰更难有突破,随着年岁与日俱增,便是走下坡路了。但也有天纵英才,或遇绝世机缘,在龙虎交关之际异变,犹如蚕蛹蜕变化蝶,凤凰涅槃重生,虽历经绝深痛苦,但变体后如脱胎换骨,重获新生,再攀武学新高。此即为“天魔变”。
魔道中又有“借尸还魂”之说,在魔教圣典中称之为“移魂大法”,即一人肉体将灭,魂灵寄于另一人肉体之中,遇某种机缘得以重生,如此魂灵永生不灭。
玄门正宗中也有“羽化登仙”、“兵解成圣”、“顿悟成佛”的说法,《云笈七签》有云:为之一年易气,二年易血,三年易脉,四年易肤,五年易髓,六年易筋,七年易骨,八年易发,九年易形。形易则变化,变化则道成,道成则位为仙。“老君一气化三清”,皆是修为到了火候,脱胎换骨,终能成仙成佛,与邪道功法修习虽有不同,然皆能大成。
徐鸿儒邪功高深,却也不敢妄想企及,倘若少冲真的天魔变身,又或王森“借尸还魂”,又或兼而有之,那麻烦可就大了。
其实徐鸿儒早从菩提幻镜看出盗剑的乃少冲,骗南宫破说茧子中没人。他脑子转得飞快,心想反正人被烧成灰烬了,死无对证,绝不能让南宫破及陆鸿渐等人知道底细,便佯装吃惊道:“哎呀,快去看看我的宝贝还在不在!”四大金刚闻命即向火场中奔去。十三太保在外围拦截,以防祝灵儿这帮人抢夺。
这时场中大火忽然大炽,裹挟着一股子邪气透体而来。只见大火中插着一柄铁剑,剑芒与火焰一起吞吐不定。有识得的叫道:“快看,那不是怒天神剑么?”群雄围着观瞧,但火势太大,一时无人敢上前取拿。
祝灵儿忙叫一众手下道:“尔等快去看看,火场中有没有瓜仔哥哥,顺便把剑给本教主取来?”九仙听教主有命,都不避火势向场中冲去,但迅即被火逼了回来,个个身上衣衫破烂,脸上也有伤痕,仿佛为剑气所伤。
陆鸿渐如一道烟从李四、郑九、蒋十三等人之间穿过,便只留下他们如木桩定在当场。陆鸿渐欲待冲入火场,忽然漫天飞钹盘旋飞来,在他身周打转,这么一缓之际,瘦尊者、矮金刚各持兵刃冲到,将陆鸿渐拦在火场外打斗。这二人武功怪异,陆鸿渐一时之间倒也奈何不得。
徐鸿儒又命侯五、颜八入火夺剑。这二人早穿了避火宝衣、宝靴,专等火灭了取剑,此时火势正旺,闻命也只得硬闯火场,火中取栗了。
陆鸿渐见机飞身而上,落身在侯五肩头,左爪早将他顶门罩住。侯五竟无法反抗,驮着陆鸿渐在火场中没命价的奔走。没多久火舌窜上侯五全身,将其活活烧死,陆鸿渐一个腾跃,颜八尚在惊恐之际,早被他骑在肩头,吓得双腿一软,滚入火堆之中。
却听一声尖啸,有人道:“欺负小辈,枉称英雄!”半空中一个灰影扑到,足未着地,已与陆鸿渐交了数招。这人正是跛李,他虽目盲,势将落时,便以手中鬼头杖点地,占此便利,与陆鸿渐斗了个颃颉难分。
南宫破也担心少冲困于火场之中,见檐下有救火的水桶,当即取水打湿周身,冲入火中,捏着鼻子闭了呼吸,到处寻找少冲。
众仙心想少冲若困在火中此刻必是被烧得尸骨无存了。空空儿想到这里鼻子一酸,哭出声来道:“天杀的徐三儿,你烧死了我少冲兄弟,你赔我的少冲兄弟……”哭着要向他冲去,却被刀梦飞抱住。
却见祝灵儿径直跃入火中,全然不惧火焰。同是入火,侯五、颜八被烧死,陆鸿渐、跛李二人也有所损伤,其余诸人无不焦头烂额,而祝灵儿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因此俱感惊奇。
他们哪知武名扬逼她说出天书上的文字,无意中让她习会了天书中的神人十八诀,其中避火诀便是避水火的法门。其诀窍在于纯气之守,用心为一,不知火之为火,水之为水,故能“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其中奥义,在《列子·黄帝篇》中也有所论及。
灵儿发硎新试,未知灵与不灵,但急中早忘了危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这也正契合了避火诀中“不知火之为火,水之为水”的要义。
场中只真机子等少数几人看出这功夫的来路,其实这正是先秦道家最为神奇古老的密法,后来大多失传。其修炼要诀在于心无杂念,起初修纯气之守,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继而用志专一,乃凝于神,到了至人的境界,则心凝形释,骨肉俱融,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而神气不变。再向上,还有神人、圣人的境界,饶是真机子勤修多年,其修为也只到第二个境界,暗自纳罕眼前这女教主年纪轻轻,似已到了至人的境界。想不到飞来峰上突然冒出这等强手,更可惧的是少冲并未现身,是否死于火中尚属难料,其正邪未定,变数甚多。眼下并无必胜的把握,不可急于求成,便使眼色示意盟下暂停攻势,静观待变。
纷乱间祝灵儿用打湿的旗帜将烧红的怒天剑裹起,飞出火场,落身在铜柱之上,向徐鸿儒道:“剑在本教主手上,看你还如何蹦跶。”
五宗十三派群雄早已看出白莲教自相残杀,巴不得他们同归于尽,正好渔翁得利,如今已见分晓,这妖女得到了传说中极为可怕的怒天神剑,大概已坐稳了白莲教教主的位置。但此剑一出,不饱饮人血不会归鞘,看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蒲剑书向真机子进言道:“徐鸿儒奸滑狡诈,输了便要耍赖,适才已让总门长空耗了不少真力,咱们也不必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大伙儿齐上先把陆鸿渐和这女魔头乱刃分尸。”
此言一出,五宗十三派群声赞同,一时喊杀声震彻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