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冲见到白莲花到来,心中突地一跳,心想白莲花抛头露面有违教规,大概自徐鸿儒造反、白莲教内乱以来,没人再顾及于此了。而屠一刀一行五人不明不白之死也大可归于雪崩。
众仙人忙上前拜见莲姬。白莲花道:“九仙都到齐了,很好,很好。萧先生没事么?”说到这里,瞧了一眼少冲。少冲这时倒不愿与她相见,别过脸去,正好与庄铮面对面,只见他鹤氅鹑衣,手摇鹅毛扇,仿佛画中仙人一般,冲口叫道:“庄大哥!”
庄铮微一点头,道:“小兄弟好生面熟,仿佛哪里见过。同道中人,相逢是友,又何必曾经相识?”少冲听出他话意是不想与自己相认,自今日起再作朋友,便也点头报之一笑。
白莲花忽然指着少冲问道:“此人是谁?仙人聚会,怎么来了不相干的人?”空空儿道:“他是老小子我和萧先生邀来的,名叫什么……”一时想不起少冲名字,少冲粗着嗓子接口道:“铁小中。”白莲花道:“本座识得此人。来人,给我拿下!”四剑婢闻令立即将少冲抓住。
九仙人都是不解,空空儿吓得连忙朝圣姬跪下磕头。
少冲分辩道:“为何抓我?”白莲花道:“本座不但要抓他,还要将他碎尸万断。此人真名少冲,说起来当初还数次救过本座,本座见他功夫甚好,聘他一路做个伴当,哪知惹来蜚短流长、江湖非议。风言风语说我与这小子私结夫妻,实在有辱本座清誉。本座要杀他以证清白,消除嫌疑。”
少冲心中一苦,道:“在下也要一死证清白,求圣姬给我一个痛快的。”心下也想:看你白莲花对我是否真下得了手。
庄铮道:“此人对圣姬可有何越礼之处?”白莲花道:“本座有剑婢贴身护卫,他也只是人在外围,岂容他非礼?”庄铮又道:“此人又有无行为不检之处?”白莲花道:“此人油嘴滑舌,吊儿郎当,本座也后悔召他作护卫,是以后来把他赶走了。”庄铮道:“江湖上的人最喜欢乱嚼舌根,造谣生事。所谓谣言止于智者,如果纯属误会,也就不必伤人性命。否则便此地无银三百两,倒坐实了谣言。此人既是萧先生叫来的,不妨听听他的说法。”
其余仙人也道:“我等都相信圣姬清白,他人要是乱嚼舌根,咱们见一个就杀一个。”
白莲花怒气稍息,道:“看在诸位仙人求情的份上,又念在他曾有救于我,姑且饶过他。但本座不想再见到他,让他滚得远远的。”
少冲冷哼一声,道:“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人管不着。”
白莲花还欲发火。刀梦飞等人忙把少冲拉到旁边道:“让圣姬消消气,你避得远远的,免生嫌疑,于你也有好处。”少冲却一脸桀骜的神情。
萧遥仍是昏迷不醒,木太岁趴在萧遥身上痛哭不已,叫道:“都是徒儿不孝,让师父给那徐贼害了。”狗皮道人一瞪眼道:“休要胡说!那姓宗的劲力不纯,尚未震碎萧先生的经脉,只是阻滞气血一时的运行,小道为他推宫过血,过一会儿自当无碍。”众仙人进入凉亭看狗皮道人施治。烟花娘子道:“猴道,你行不行啊?若是不行,莫害了萧先生。”狗皮道人一脸愁容,道:“活马权当死马医吧。”
白莲花道:“徐鸿儒知道九仙聚会不利于他,定然使出万般诡计加害。”木太岁双目噙泪道:“不错!徐贼假手泰山派下此杀手,如今只伤了家师,必定不肯罢手。”空空儿一摊双手,道:“徐三儿不念旧情,九个活死人要变成死死人。”烟花娘子笑道:“徐鸿儒野心勃勃,妄想一日身登大宝,自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好比我烟花为了取人大拇指,连身子也给了人家。”
白莲花道:“刀梦飞,你在邹城见到什么,向众位说说吧。”刀梦飞道:“是。刀某赴会途中,特意去了一趟邹城,探查徐鸿儒与官军的战势,见官军筑起长围,把邹城团团围住,只留了北门一道缺口,外面的人进不去,因此刀某打探不到城中详情,总之此战被徐鸿儒害死的教友不计其数。过了两日,官军突然大举攻城,一日之间城破,听说徐鸿儒前一夜单骑夜走北门,被伏兵活捉。”白莲花点点头道:“叔孙前辈,你在涿州见到的,也给众位说说吧。”
货担翁向来沉着内敛,精于心计,平时极少说话,这时听了圣姬命令才道:“老夫月前在河北涿州买货,正见到官军押送徐鸿儒等一干犯人的囚车。”众人才知徐鸿儒事败,押往京城正法。这个道:“徐鸿儒不自量力,时机未到就妄图起事,不败才怪。”那个道:“徐鸿儒鼠目寸光,得一小城就妄自称帝,其手下个个也是贪佞之徒,如何能成大事?”只有货担翁道:“恐怕未必。”众人素知货担翁见识颇高,都瞧向他道:“叔孙老匹夫,你有何高见?”货担翁却只是摇头。白莲花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徐鸿儒诡计多端,岂会单身夜走被官军活捉?其死党何以不在押送途中劫救?如此轻易身败,可不叫人怀疑?”
圣姬一加提醒,众人均觉确有可疑,但邹县城破、徐鸿儒受执是人所共见,岂会有假?众人也猜不透徐鸿儒玩的是什么鬼把戏。萧遥经狗皮道人按摩,渐渐醒转,听见众人议论,说道:“这是徐鸿儒的金蝉脱壳之计,哎,我和陆护法都错了。”众人闻言,都问什么错了。
白莲花道:“此地不是说话之所,城中有官府的耳目,方圆十里内只有传头尤万金是咱们自己人。咱们到他家再行商议。”众人闻言有理,当下五行弟子做了个简易的担架,抬着萧遥,向尤家而来。
尤家是个单家独户的小庄,家中只尤万金及几个下人,原来自徐鸿儒起事后朝廷厉行禁止邪教,尤万金已将家眷送往曲阜老家。庄里备好晚饭,众人先把萧先生安置好,便叫把饭端到萧先生房来,烟花娘子支开庄中之人,把桌上饭菜统统倒掉,叔孙纥拿出货担中的糕点与众人分吃。
萧遥让五行弟子、紫府的五名剑婢到房外巡查,以防有人窃听,过了一会儿才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时至今日,有件事非说不可了。当日先教主上九顶莲花峰之前,曾向我训示,徐鸿儒野心勃勃,乃本教心腹大患,并密授除去他的法子……”
众人都静静的听着,心想:“原来先教主早料到徐鸿儒会谋叛本教,留下了锦囊妙计。”听萧遥续道:“……要我趁徐鸿儒羽翼未丰时,联合右护法陆鸿渐先斩其羽翼,再连根拔除。倘若贻误时机以至徐鸿大事已成,就会合九散人到阴阳之极找寻阿修罗剑及金缕羽衣,以此号令八部众复辟。”
狗皮道人这时忍不住道:“难道被官府送到京城正法的不是徐鸿儒?”萧遥道:“据我所料,那人多半是徐鸿儒的替身,徐鸿儒自元旦法会后便上了九顶莲花峰。”众人一听,都道:“什么?徐鸿儒在闻香宫,教主岂不危险之至?”白莲花道:“官府尚未封禁本教圣地,不过是迟早之事。闻香宫已关闭各处上峰关口,宫内的情形不得而知。陆护法此时应在宫内,恐怕徐贼不易得手。”
萧遥道:“我想徐鸿儒谋叛本教必先安插亲信排除异己,逼教主逊位于他,陆护法是以为他另立门户与闻香宫分庭抗礼,其实我和陆护法都错了,徐鸿儒另立门户是主,逼教主逊位是客,倘若起事不谐,他便反客为主,占据教主之位。”众人一听,深觉徐鸿儒如此谋略大不简单,连神机妙算的萧先生、精明强干的陆护法都只猜对了一半。少冲那日在朗吟亭偷听到徐鸿儒与玉支对谈的谋略后来也有所改变。
欧阳千钟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即日起就去那个什么‘阴阳之极,魔域之渊’找剑,咦,阴阳之极又是什么地方?”刀梦飞道:“牛皮兄不要吵,听萧先生说完。”萧遥道:“‘阳之极’自是东岳泰山,至于‘阴之极’大约方位在泰山之北的一片荒野。这里还有个难处,先教主虽把开启魔域之渊的钥匙交给我,但那‘魔域之渊’里机关重重,咱们就算打开了门也难闯进去取剑。”
庄铮道:“萧兄精研土木之术,什么机关能难得了萧兄?先教主脱离牢狱,别人都道是田尔耕一人的功劳,其实破镇魔塔之阵,萧兄才是居功厥伟。”
萧遥人称“不平颠狂生”,为人颇为自负,端的学究天人,但此时听了庄铮之言,却一摇头道:“镇魔塔周围布局按星象图‘天罡二十八宿,黄道十二宫’排列,塔在北斗七星之斗内,黄道十二宫绕过一个太极圈,内又有九宫八卦阵,我费了三年工夫便想出了破解之法。魔域之渊中的阵法名为‘八门颠倒连环阵’,化自奇门遁甲而颠倒之。奇门遁甲中以‘乙、丙、丁’为三奇,以八卦的变相‘休、生、伤、杜、死、景、惊、开’为八门,十干中‘甲’最为尊贵而不显露,‘六甲’隐于‘戊、己、庚、辛、壬、癸’六仪之内,三奇、六仪分布九宫,而‘甲’不独占一宫,故名‘遁甲’。昔时诸葛武侯以此布石头阵,困住东吴陆逊。懂得布这八阵图的,古今名将也没几人,更别说设法破解。而这‘八门颠倒连环阵’较之八阵图更加繁复,奇正相生,变化无常,就是创此阵法的人也并未寻得破解之法,我就算想破了脑袋也不可得啊。”
欧阳千钟道:“他奶奶的,死在阵里,总好过死在徐鸿儒的屠刀之下。”刀梦飞道:“不错,到如今唯有与徐贼拼死一战了。咱们去泰山之北找到入口,黄眉毛去一趟闻香宫打探情形,再到彼处与咱们会合。”萧遥道:“也只好如此。”担担和尚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起身跳上房梁,捷如松鼠般去了。
商议已定,众人散后各归寝处歇息。少冲回到寝房,脑中一直晃着白莲花的身影,白莲花一出现,便翻脸不认人,对少冲要抓要杀,也不知是变了心还是假装。之后对他连正眼也不瞧,故意与少冲避得远远的。少冲怅然若有所失,便想到白莲花房中问个明白。
少冲绕过四剑婢溜到白莲花房中,见白莲花正在对镜簪花,叫了声:“黛妹!”哪知白莲花突然抽剑指着他道:“谁是你的黛妹?本座说的还不够明白么?不想丢了小命,离本座远远的。如何还敢私闯本座寝处?”
少冲道:“我知道当日我没有践行诺言惹你生气,救了灵儿,又是去邹城报信,后来还入军伍参与镇压白莲教。当时情势之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徐鸿儒作乱而百姓受战乱之苦。何况有残灯法师遗嘱,不能容徐鸿儒为非作歹,法师拼死传我神通,我唯有拼死遵他遗愿。如今诸事已了,我答应你随你远走他乡,前面纵是刀山火海,咱们一同面对……”
白莲花止住他的话,冷冰冰的说道:“我听说有梦游之症,难怪你这小子如此大胆。”提高嗓音喝叫剑婢进来。
少冲听到房外脚步声急促传来,连忙跳窗而走。回到自己卧房,心情久久难以平定,寻思白莲花翻脸不认人,既有面对九散人的顾忌,也有芥蒂既生、怨气未消的可能。自己身中血魔之毒,常生幻想,细细回想与白莲花之间所发生的事,从湘妃祠邂逅,追查诸葛绵竹死因,朗吟亭聆秘,一路上与徐鸿儒周旋,到曼陀罗山庄疗伤,灵官庙抗拒闻香宫的追拿,九龙山元旦法会,在邹城外军营见了最后一面仳离至今,难道都是一场梦幻?
他实在不愿相信,或许这其中有一两件事只是自己的白日梦,不可能尽属梦幻。更或许之前一切为真,眼前为幻。人生本就是大梦一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并不分明。
就在他胡思乱想不能入眠之时,忽觉耳边有人说话:“少冲兄弟,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他先是吃了一惊,睁眼看房中并无一人,心中大奇:难道自己的癔症严重了?刚一闭眼,又听那人道:“教主让我来带个话,只要你抢先拿到怒天神剑,交给我教左护法徐鸿儒,便是大功一件。教主即可准许你进入我教圣地,以天欲泉之水化除你体内的魔毒,不仅如此,还可下旨褫除白莲花圣姬的身份,降为凡人,下嫁与你为妻。”
少冲此番听得真切,此人不见得就在身边,但隔空喊话,话声居然传到了耳边,使的是千里传音之类的神功,说话腔调虽未听过,料想必是徐鸿儒一伙,其所许之事正合少冲之意,听来颇为心动,口上却对他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是假传教主意旨?徐鸿儒造反事败,声名狼藉,教主如何还会信他?明人不做暗事,只说话不现身,诚意何在?我看你是徐鸿儒的人,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休来罗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