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莲花道:“姓徐的虽是个大坏蛋,却也懂得惜香怜玉,你小情人暂时没事。”
少冲忽觉一只手仍搂着白莲花纤腰,忙抽了回来,面红过耳,口中说道:“你误会了,她不是什么小情人。”白莲花道:“哦?不是小情人,是小老婆?”
少冲脸一红,道:“有一个怪人,硬逼着我和祝姑娘成亲,作不得数的。不过小孩子心性,有时也这么叫着玩。”
白莲花停了一会儿,似在想什么,忽又道:“你知道那姓徐的是什么人么?他是本教左护法徐鸿儒,绰号独须龙。”
少冲微惊道:“这人有做皇帝的野心,看来连白莲教教主也不放在眼中。”
白莲花道:“徐鸿儒早萌反意,只是形迹未明,我这次出山,以采办三千童男童女为名,实是监视他的举动。果然被我探得了。”
少冲道:“原来教主早知徐鸿儒图谋反叛。”
说话间已到湖边,白莲花一声轻呼,跳下白马指着湖边一艘大船道:“这是徐鸿儒来时所乘之船,要救你的小老婆,须先藏到船上去。”
少冲听她开口闭口“小老婆”,听着颇不顺耳,但想她的法子甚妙,便没生气。
白莲花把马赶走,向那大船潜近,跃上甲板,向少冲招手。二人绕开船上的守卫,径入底舱,少冲正欲说话,已听到甲板橐橐有声,有人上船,白莲花轻声道:“来啦。”
少冲侧耳倾听,似有一大群人说话,却又听不甚清。隔了一会儿,船身动了起来,忽听得近处有人说道:“宿山虎,把这小姑娘关关底舱去。”正是与徐鸿儒同入朗吟亭之人。跟着传来祝灵儿的声音道:“放开我,我要去找瓜仔。”却听徐鸿儒道:“底舱又黑又湿,还是带到后舱吧。”“宿山虎”喝斥声中,带着祝灵儿吵闹声一同远去。
少冲想祝灵儿下来正好相救,那知为徐鸿儒所阻,对他大是恼恨,攘臂便要出舱去。
白莲花忙拦住他,低声道:“玉支在上面。”话才毕,已听玉支洪钟般的声音在上面响起:“檀越有何心事,何以神情恍惚?”
徐鸿儒道:“没有甚事。本与大师作隆中之对,遭圣姬一番挠扰,故此心神未定。”
玉支笑道:“恐怕未必,是想巫山云雨吧?”
徐鸿儒讶然道:“大师真乃异人,竟知弟子心上之事。弟子道心未坚,尘缘未断,有犯吾师之法戒。”
玉支道:“非也。食色乃性也!人皆从欲界来,这一点色欲莫说凡人难脱,虽圣人亦不能忘情,况公等性情中人?即吾辈修到无上之境,亦不能无欲。须修到无欲无人之地,方得解脱。但此事亦要有缘,夫妻相配谓之正缘,露水鸳鸯谓之傍缘。我看此女不但俊俏聪明,且有旺夫之相,若配之以妻,可助飞黄腾达。贫僧掳她同行,亦非无意,且看檀越缘法如何?”
徐鸿儒道:“大师若与弟子玉成,弟子生死不忘。”
玉支道:“此事宜缓不宜急,须得留下她处子之身,他日定有妙用。”说到这里,两人脚步声渐行渐寂,想是去了前舱。
少冲听了心想:“听他们话意暂时不会乱来。这恶僧武功骇异,远在自己之上,要救灵儿唯有徐徐图之。”
白莲花看出他的心思,说道:“不但玉支不好对付,那姓徐的也非好相与的。这舱中暗无天日,左右无事,我跟你说说关于他的事吧。”
少冲行走江湖,素闻白莲教之人行事诡异,擅长妖术,什么剪纸为马,撒豆成兵,但未亲见。他觉得那或许就是障眼法而已,道听途说,往往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相信,终究邪不胜正。今见玉支武功近乎妖邪,却也非同小可,在没找到应付的法子之前,不能贸然出击,当下便耐着性子听白莲花说下去。
白莲花道:“……他青年时做过和尚,拜在一位名师座下,因不求上进,被注销了度牒,赶出了寺庙。老教主王森曾赴京师传教,于西山六一泉大开法会,广邀天下名师聚而论道。这厮胆大妄为,居然冒充法师混入法会,与诸高僧执经问难,口若悬河,说得先教主连连点头……”
少冲不以为然地道:“魔教妖人自然是满腹异端邪说,满口歪理谬论,只骗了些愚夫愚妇。今日听他与玉支论道,根本不通佛理。”
白莲花道:“你口口声声看人论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心怀偏见,妄下结论,看来你与外面的凡夫俗子并无分别。难道与主流之见不合,为朝廷所不容,便是异端歪理?”
少冲听她所言也有道理,便道:“好好,我不与你争,我行走江湖,就是要看看白莲教是不是异端邪教。你说下去吧,后来如何?”
白莲花道:“原来徐鸿儒此行,是要拜老教主为师,修习法术神功……”
少冲忍不住插嘴道:“什么法术神功,是妖术邪功、歪门邪道才对。”
白莲花微有怒气道:“你再胡说,我便做个闷葫芦,不再开口了。”
少冲道:“我可做不了闷葫芦,我这就走找祝灵儿说话去。”站起身作势欲走。
白莲花拉住他道:“行行,我怕了你啦。你这出去,还连累了我,咱们斗不过那恶僧,便成了烂葫芦,扔入江中成了水葫芦。”少冲听她说得有趣,心中想笑,却又故作严肃。
白莲花续道:“老教主择徒极严,非心诚胆大嘴利之人不收,开宗立派数十年也只收了李国用一个徒弟。徐鸿儒胆大嘴利,却未见忠心,老教主一时未肯收纳。恰好这年朝廷‘妖书案’发,有人妄议宫闱,著作成书,一夜间传遍朝野。朝廷以为妖人所为,着东厂锦衣卫访拿,凡一切山人、墨客、医卜、星相等人,俱拿下东厂监禁。时老教主名声在外,仇人借机诬陷,五城兵马司率兵丁赴西山逮捕。老教主有意入法司辨明曲直,遂不抵抗,被逮入狱。哪知法司妄扳构陷,定了个妄造妖书的罪名,解往午门问斩。这一日老教主被绑在刑台上,众军校团团围住,只等旨下行刑。不一时报马飞来,一声炮响,刽子手手起刀落。突然一阵狂风,飞沙走石,日色无光,官军等都睁不眼来。风过处异香扑鼻,平地里一道青烟直冲九霄云外,仿佛一尊古佛。再看犯人已不见踪影了。那时京中传言老教主得道成佛,兵解而去了。他们哪知,此乃老教主幻术,借白烟迷眼之际解绳遁走。但施展此术须有药物。此前徐鸿儒混入镇抚司,愿代老教主一死,老教主为其忠心所感,只让其偷来烟弹、迷药,法场上自有妙用。如无徐鸿儒奔走救应之功,老教主也不会逃出生天,他见姓徐的机灵善变,更兼忠心可嘉,乃可造之材,故而收纳为徒。”
少冲听到这里,想那田尔耕厚颜无耻跟着王森,无非也是想拜他为师,似乎王森自始至终都没有正式收他为徒,可见择徒极其苛严,而徐鸿儒资质看似平庸,实则最对王森胃口。
又听白莲花道:“徐鸿儒确也善变,后来老教主再次入狱,他第一个变节转投新教主,老教主一殁,他便升任左护法。新教主虽然倚重他,并不全然信他,擢升之时出了三道难题,不过都被他悉数解决。”
少冲顿感好奇,问道:“哪三道难题?”
白莲花道:“这三道难道是:一夜之间千里之外取仇人首级,三日之内吸纳三千名新教徒,一月之内建成一座宏大寺庙。”
少冲听了心想这三道题果然一个比一个难,也不知徐鸿儒如何解决的,盯着白莲花听她的下文。
听白莲花道:“所谓仇人,即老教主首徒李国用。此人对老教主忠心不贰,对新教主横眉冷对,新教主出此题目既能除去一大祸患,又能试出徐鸿儒忠心与否。倘若徐鸿儒难以解决,则其所谓的盖世神通大为掉价,其党羽说不定就此土崩瓦解,对新教主稳坐闻香宫有利无弊,可谓一石三鸟。”
少冲听到这里心中好笑,这个王好贤新官上任不思有所建树,却大搞内斗以巩固自己地位,再大的基业也非给他搞垮不可。但不得不得佩服他年纪轻轻,手腕却甚为老道,他不可一世的老爹会栽到自己儿子手上,也不算冤枉。这次少冲闭口不言,且听徐鸿儒如何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免得惹白莲花生气,听不到后文了。
白莲花道:“……那李国用擅于画符作咒,法力之高,恐怕还在徐鸿儒之上。其时老教主身殁,他为免遭人疑忌,远避南疆隐居,连他的门人弟子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座高山,哪个山洞。徐鸿儒要千里之外取其首级,不啻于登天摘月。
当晚徐鸿儒沐浴更衣、焚香拜神,命弟子于室中置铜盆,另一盆倒覆其上。又燃巨烛于大堂之上,吩咐弟子看守,毋令草舟倾覆,毋让烛火熄灭。诸事布置妥当,才动身出门而去。
新教主差了数名亲信去做见证,实则从旁监视,寻机作梗。这几人不知他弄甚玄虚,只等徐鸿儒离开,便设法引开看守之人,揭盆看去,见盆中盛水,水中飘着一叶草舟,帆樯皆具。其中一人故意将草舟倾没入水,仍复盖好铜盆。三更过后,徐鸿儒匆忙归来,全身皆湿,怒责守盆的弟子道:‘为何违背为师之命,不好好看守,害我海中翻船?好在海龙王与我有几分交情,派虾兵蟹将救我出水。’盛怒之下竟将守盆的弟子处死,新换了弟子守盆。换了衣服,又急急出门而去。
这一去更到五更仍未回来。来人中也有高手,发暗器将堂上烛火打灭,未见有异。守烛弟子刚把烛火点燃,徐鸿儒便提着一个人头赶回来,怒斥他道:‘你将烛火弄熄了,害我摸黑走了十余里,要不是我招来北方烛龙,借其龙珠照亮,恐怕无法在天亮前赶回来了。’言罢又将守烛弟子处死。来的数人俱各惊骇莫名。”
少冲听到这里,道:“龙王救溺、烛龙打灯之事听着离奇,凭他一张嘴瞎编,有谁亲见了?只是他手中所提的果真是李国用的头颅么?”
白莲花道:“可不是么?李国用虽鲜于露面,教中还是有不少人认得他的。”
少冲想了想,笑道:“这不算邪术,乃徐鸿儒瞒天过海、李代桃僵而已。他与李国用同门学艺,同窗多年,必有找到他的法子。就算不能及时找到本人,也可以千里传书,告知他:‘教主要杀你,如想远离是非,永绝祸端,不如找一个人代你而死,你从此隐姓埋名,不再露面’便是了。徐鸿儒门人弟子众多,找一个容貌相像的人不算难事,何况李国用鲜露真容,那些自称认识他的人又怎敢断定这头颅不是李国用的?”
白莲花道:“看不出你小子脑子还好使。你说徐鸿儒瞒天过海,又岂能瞒过闻香宫那么多高人?教主明察秋毫,烛见万里,派人一查便知端的,又岂会轻易相信?”
少冲道:“很可能王教主明知是伪,但只要徐鸿儒能说服李国用从此退出江湖,也算达成目的。就算他日他耐不住寂寞想要出山,徐鸿儒也会竭力阻止。怕只怕李徐二人联手反叛,但素闻二人积怨甚深,王教主也料定二人不会联手。倘若赶尽杀绝逼得狗急跳墙反而不美,于是心照不宣了。王教主这一题出得好,徐鸿儒摸透主子心思,答得也妙。此乃新主继位,拿旧人开刀,表面斗法,暗地刀兵,其惊险之处却胜过真刀真枪。”
白莲花听了少冲所言,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道:“你小子肯加入我白莲教,本座当向圣教主极力保荐。来日叱咤风云,地位当在徐鸿儒之上。”
少冲不禁扑吃一笑,连忙捂住嘴,生怕声音传到舱外去了,低声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哪有姓徐的诡计多端,又兼心狠手辣?”自知江湖历练甚浅,远不是徐鸿儒对手。又问道:“第二道难题情形如何?”
白莲花道:“三日之内吸纳三千名新教徒,此题目表面上考较徐鸿儒传教能力若何,难在时日太短,不比千里之外取人首级轻松。要知招来信众容易,要他们诚心入教却非易事。
徐鸿儒当时远近传香,告知乡民:国公夫人寿诞,启建大醮,在九龙山举办法会,大德高僧开坛说法,为玉像开光,赴会的善男信女不仅不用捐钱捐粮,届时还有福物领拿,餐饭随喜。
告示传开,法会当日人山人海俱来赶会。领了福物的,须记入号簿,山上斋戒三日方可离开。人人贪那便宜,当时上号的有四五千人之多。
头一日听高僧说法,那高僧说得天花乱坠,顽石点头。傍晚有少数信众想下山回家,才知庄门紧锁,不放人出去。又传言山下新来恶鬼,山上有护法神祗守护,才最安全。众人想山庄里有吃有喝,倒也不愁这几天,便打消了念头。
次日静坐参禅,开悟的就收为弟子,不仅可以打牙祭,还有护身法宝相赠;不开窍的仍旧参禅,直至开悟为止。到了第三日,入教的已有两千人,尚不足三千之数。徐鸿儒便摆高坛,坛上数人轮流现身说法,说是悟了真道之后旧病俱除,新病不生,仇人尽诛,亲者得福。这番现身说法后,又有数百人入教。剩下之人说什么也不愿入。
这时有人将一个大汉推上坛去,此人被反绑双手,口中兀自乱骂,上自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下至阎王、夜叉诸鬼怪骂了个遍。徐鸿儒道:‘此人不皈依我教,必受天火殛顶,堕入阿鼻地狱。’话音刚落,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一闪而过,那大汉全身着火,活活焚烧而死。坛下大众见了,无不惊恐,连那些不愿入教的,一并都跪拜入了教,统计共有四五千人之多。这第二道难题算是解了。”
少冲听了大是咋舌,心想白莲教拉人入教,歪理曲解、财物利诱倒也罢了,万不该杀人威逼,那大汉明明被他发功杀死,骗别人是天火殛顶。
听白莲花道:“再说那第三道难题,一月之内起建一座宏大寺庙,供奉白莲教历代教主。占地数里,殿宇数百间方称宏大。修房建庙,需要大笔银子,大批工匠、力夫,别说一月,就是一年、十年也甚难办到。换了是你,该当如何?”
少冲想了一会儿,道:“要建一座真庙宇,一个月当然不行。姓徐的擅使妖法,难道他剪纸为马,撒豆成兵,修个假庙宇出来?又或是把海市蜃楼搬到山间,云里雾里也似真的一般?”他边说边摇头,最后道:“这未免太过儿戏,空中楼阁又如何供奉历代教主?”
白莲花有些得意,道:“你总算猜不着了,说出来你必定服了咱们这位左护法。他没有费时费力去建一座庙宇,而是霸占了一座现成的伽蓝寺院,把那里的僧人全都赶走,塑像也换成了我白莲教历代教主。前前后后只消花了二十天。”
为求解题,不惜杀人占庙,少冲不是佩服这位左护法,倒对他甚为反感,说道:“法子虽妙,也只有你魔教之人才想得到,做得到。”
白莲花慧黠一笑,道:“怎么?我也是魔教中人,你以为我乃何等样人?”
少冲道:“你有没有如镇元道长、诸城主等所说的滥杀无辜,我还不知道。但你强抢民女去送死便是不该,同是女子,你于心何忍?”
白莲花道:“实话说与你,我虽是芙蓉紫苑的圣姬,在闻香宫另有职司,圣教主派我出来,以采办祭品、遴选圣女为名,探查徐鸿儒这厮来湖湘有无叛教之举。圣教主一直都不信任他,派别的人怕他有所警觉,只有我出来名正言顺最是合适。如今果然被我查到了,你也要随我同去闻香宫面见圣教主。”
少冲道:“监视探查,如此机密之事你为何告诉我?我又为何要随你去闻香宫?”
白莲花道:“徐鸿儒谋逆之事你也听到了,但我一面之辞难以服人,需要你为我作证。你武功高过我许多,我也无法用强,此事有求于你,自然不再瞒你。”
少冲道:“你既肯坦诚相见,我本该依从。奈何此乃你教内务,我少冲独闯江湖,无依无靠,可不想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白莲花微愠道:“本座放下身段有求于你这浪荡小子,也算你造化,你居然还敢拒绝,忘了你也有求我之处么?你的灵儿妹妹还在徐鸿儒手上。”
少冲道:“灵儿在徐贼手上,又不在你手上,我为何求你?”
白莲花道:“徐贼谋逆叛教,又抓了你相好的,乃你我共同敌人。眼下只有我熟知徐贼底细,方能帮到你。”
少冲一想也是,要救灵儿,单凭自己一人之力并无把握,多一人帮忙总比少一人好。而且这也是打入魔教的一个绝佳机会。只是白莲花乃魔教之人,与她搅在一起有损声名。虽然他并不以为自己声名有多了不起,他爱惜的是师父的声名,也许别人会说:铁丐的传人勾结妖女,为虎作伥。还隐隐觉得白莲花对徐鸿儒并非跟踪监视这么简单,似乎还有不可告人之企图,怕这么下去会陷入魔教内斗而难以脱身。当下打定主意,只要救出灵儿,予白莲花文书为证,闻香宫就不必再去了。
底舱中暗无天日,又闷热异常。好在贮存了两坛酒,又有面饼、白薯、山药等食粮,两人不致挨饿。有时偷出舱去,换气之余,趁人不备顺些窝头、烙饼回来。船行不止,似乎出了洞庭湖,行进到长江。太阳每日自船头升起,至船尾落下,顺流而驶,可见是向东而行。
这一日少冲梦中醒来,觉船停住不行,还以为暂靠,但等了老久,外面仍是静悄悄的,心下奇怪,欲问白莲花,却发现她并不在舱中。一惊出舱,见座船靠在一个港口,时当黎明,船上船下竟无一人,恍如置身梦中。犹自不信,寻遍船舱,却哪有徐鸿儒等人的影子?这下他不禁懵了,于眼前之事实是半点也猜不透。隐隐感到中了白莲花的奸谋,但她为何没杀自己,留自己活命?
立身船头,直至天色大亮,港口人多了起来。下船一问,才知此地是江西界口,又问是否见过一个大和尚和白衣秀士模样的人,都答不知。迳到城中来,自一宅第门前过,见大门进出者无论男女老少皆着白衣白巾,心中一动:“这是白莲教的堂口。”
过得不久,便有各色人等涌至门前。门前一名白衣大汉向每人收取钱两。少冲便问一位欲进去的老妇询问,老妇道:“白莲社许半仙露身手呢。小伙子不去瞧瞧?”
少冲道:“谁是许半仙?”
老妇露出奇怪的眼神,道:“方圆百里内没有不知许半仙的,他叫许道清,十三岁时在河塘中钓鱼,却钓了一头白龟,当时便放了生。后梦见龟仙传艺报恩,从此精擅法术,不是神仙,也算得半个神仙。”说罢急不可耐的朝门里挤去。
少冲无可奈何的笑笑,心想愚夫俗子所在皆是,偏对邪说信之不疑。但想看看这许道有什么能耐,也交了一吊钱,挤进大门,院中人头攒动,都向圈中央观瞧,圈里一个香案,一个立地木柜,一名老者头戴竹冠,身披鹤氅,却面色腊黄,形似枯杭,只见他闭目念了几句咒语,突然睁目向烛火上一吹气,顿时化作一团火焰。
众人采声雷动。有的道:“好啊,许半仙能喷火哩。”有的道:“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周郎火烧赤壁,许半仙这火能烧掉紫禁城呢。”
这时许道清打了个四方拱,面含微笑,以示谢意。接着一名白衣弟子递上一卷轴及一碗清水,许道清右手拿卷轴,展开以未众人,只见上面绘有两条金鱼和水草。许道清绕案走了一圈,将画卷卷成一轴,拿在右手,手取过水碗,右手画卷往碗上一倾,竟掉出两物。蹦入碗中游跳不止,竟是两条活金鱼,众人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时许道清已展开画卷。
只见上面只有水草,没了金鱼,不知谁叫了一声好,众人才想起喝彩,立即掌声、叫好声响成一遍,于是又有人道:“许半仙能让画中金鱼跳出来,便能让画中美人走出来。”有人道:“许半仙要画出金山银山,得到金山银山也有可能。”另一人立即指正道:“什么也有可能,那简直是一定的。”
许道清让众人静下来,取了两只小碗倒扣在左手上,右手翻起上一只,碗肚朝众人亮了一下,摊开双手,以示并无一物,后将上一个碗翻转对扣在下一个碗上,向空中虚抓一把,喊了声:“来!”端起对扣的碗晃动,梭梭有声,打开一看,腕肚里竟有一枚铜钱,众人又是了一阵喝采。
接下来许道清道:“谁不信本仙法术,本仙让他见识见识。”言才毕,便有十数人应声。许道清指了指一名中年汉子,说道:“你过来。”
那汉子挤进圈子道:“倘若把我变一回女子,我便心服口服。”
众人心想:“许半仙什么喷火变钱可以作假,这汉子随口一个要求他若做得来,便真是活神仙。”
却见许道清想也不想,道:“变人之法如汤沃雪,最是容易不过,你倘若要变母豕,我也可以做到。”他说得风趣,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待那汉子进了木柜,柜门合上,众人谁也不说话,睁大了眼睛瞧去。只见柜中娉娉婷婷走出一个女子来,粉面红裙,容光照人,看看自己,竟不敢相信,说道:“我不做女子,还是变回男子吧。”说话的嗓音还是刚才那汉子的。
女子退回柜中,许道清又如刚才那般念咒吹气,待打开柜门,走出来那中年汉子。中年汉子神色间对许道清大是惊佩。不住的道:“真是神仙,我心服口服了。”
还有人兀自不服道:“我有两个木盒,本来拿去送老爷的,你猜猜盒中盛的是什么?猜中了我都送与你。”说着话左右手各举起一个木盒。
许道清捻指一算,道:“你左手盒中是玉镯,右手盒中是银中是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