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店门外来了三人。
一人道:“金先生,咱们跑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连玄女赤玉箫碰也没碰到,这个是不是……”
另一人道:“王爷不必焦虑,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咱们肯花心思,终归是要到手的。”
少冲听前一人是福王爷,后一人是完颜洪光,听声音已到跟前,已是避之不及,忙转身背对三人,牵着祝灵儿的胳膊,对她低声道:“有歹人来了,不要作声!”说着向房里走去。
三人被店小二请进了隔壁房间。只听完颜洪光大声呼道:“快去弄些韭菜来。”
店小二应诺去讫。哈巴图怨声道:“这该死的南朝,哪有咱关外好?到处都是瘴气,害得咱们箫没得成,倒得了一身病。”
福王劝慰道:“哈兄弟不要灰心,咱们得不到的,也别让别人得了去。”
说话间店小二进门道:“几位爷儿,酒菜到了!”
哈巴图飞起一脚把店小二手中菜板踢翻,喝道:“蠢猪,咱们要的是韭菜,不是酒菜。”
店小二没听懂,还道是饭菜不好,忙作揖道:“爷儿不喜欢,小的换了便是。”
完颜洪光抓起桌上箸筒中的筷子甩手一扬,呼呼声中全都钉在门板上,正好排成一个“韭”字,说道:“看明白了,是这个‘韭’字!”
店小二吓得舌头打颤的道:“是,是……”心中虽想这三人不要酒菜,反要韭菜,可也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赶紧收拾了残局下去准备。
不久采了一把韭菜进门来,放在桌上,生怕客人又不满意了,把筷子往他身上插,道一声:“几位客官忙用。”忙退出去。
完颜洪光道:“白药子煎汤内服,才能去除瘴毒。这附近药店居然无售。道上听说韭然是除瘴毒的偏方,也不知是真是假,咱们嗅上几嗅,权且一试。”
三人各抓了一把,放在嘴边嗅。
又听完颜洪光道:“箫原在那小乞丐手中,在场铲平帮的人大都死了,箫必定还在他手中。”
三人对话,隔壁厢房的少冲和灵儿听得一清二楚。灵儿听到这儿,不知好歹,指着少冲吃吃笑道:“瓜仔,他在说你。”
少冲大惊失色,忙捂住她嘴,但是时已晚。完颜洪光一掌打穿墙壁,哈巴图、福王分从两边扑来。
少冲拉起灵儿往门外就走。刚奔到院门,见完颜洪光已然欺到,操起进门店小二手中的菜板向他掷去。
完颜洪光行得急了,不及让开,手起一掌,将菜板击得粉碎,饭菜油渍洒了一身,再看少冲时,已然出了庭院。
哈巴图预先到客栈大门埋伏,待见出门,挥钢叉向少冲便刺。灵儿吓得大叫,少冲紧急之中,揽起灵儿腰,气沉丹田,纵身一跃,从哈巴图头顶跨过。
哈巴图收力不及,钢叉正迎向追出门的完颜洪光。完颜洪光也是反应奇快,连忙一个倒翻,这叉把个店门打塌,砖瓦都砸在哈巴图身上。写着“喜客来客栈”红字的五个大灯笼随风而落,街上顿时人声大哗。行人慌忙闪开,避之唯恐不及。
少冲在街上奔了一阵,遇见街边一间马行。到门前雇了一辆马车,取道武当疾赶。
少冲惧畏完颜洪光,甚是心焦。灵儿却吃吃憨笑,说道:“我笑那大脑袋比你还笨。”
少冲知她说的是哈巴图,会意一笑,听后面马声夺夺,他开后窗回望,见完颜洪光三人骑马追来,急道:“乖乖龙的冬,长辫子、大脑袋、蝙蝠王都追来了。”忙催促马夫快些赶路。
但拉车的马终究不如快马加鞭,耳听得后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灵儿掀开后窗望了望,道:“我问你,现在是马车向前走,还是路往后走?”少冲哪有心思答她,只道:“看起来似乎道路往后走,但路上那三匹马却在往前走。”
猛听完颜洪光大喝道:“停下了!”跟着一声巨响,车篷塌了半边。那车夫哪经过这等阵仗,如闻旱地惊雷,道是催魂阎罗追来了,吓得摔下马车。
少冲忙拿起马鞭,使劲抽打那马。那马经少冲一打,精神突振,又快了起来。
走出不远,忽见前面正不紧不慢行着十几骑人马。少冲大呼道:“闪开,闪开!”那知那些人好似聋子,竟自不让。眼看就要撞上,少冲急揽缰绳,那马奔得急了,少冲拉得人立起来,马车忽然脱毂,竟向道旁翻滚。少冲情急中牵着祝灵儿的胳膊腾空跃起,滚到道旁的草地上。
只听马队中有人傲然道:“从来都是别人给咱让路,没有咱给别人的理。”
少冲扶起祝灵儿,见她吓得娇容失色,但兀自无事,正要喝骂那人,想起说话之人是魏公公,便没出口。
便在此时,銮铃急响,烟尘处跃下来三个人,正是完颜洪光等人到了。哈巴图当先逼过来,喝道:“快交出来!”
少冲道:“交出什么?”
完颜洪光怒道:“小娃娃不想活了!……”
却听马队中魏公公的声音道:“谁不想活了?他还没生出一子半女,这会儿可死不得。”
哈巴图喝道:“老不死的,别来多管闲事!”
魏公公淡淡的道:“这是我大明的天下,可不是你金人的天下。”
完颜洪光闻言略惊,料想眼前之人绝不简单,自己身中瘴毒,功力大打折扣,不宜招惹麻烦,向哈巴图使了眼色,拱手道:“劣徒有眼不识泰山,得罪莫怪!这二人……”
魏公公道:“这二人不生子息,本座势必要保护他们周全。”
完颜洪光道:“看在阁下金面上,咱们暂且放过这二人。”说罢与福王、哈巴图上马离去。
哈巴图兀自不肯罢休,几番回头,终于忍不住大声叫道:“等你两个小贼生了小小贼,咱们才来找你们算账。”
三人渐去渐远。
少冲正要上前谢他相救之恩,魏公公一摆手,向从人道:“给他们一匹快马!”说罢打马前行。自有人让出一匹来,交给少冲二人。
魏公公走出不远,忽停马回头道:“你现在叫祝姑娘什么?此事不落实,我心中放不下。”
少冲心道:“他帮我赶走‘长辫子’,事已至此,叫一声也无妨。”便叫声:“老婆。”
魏公公“嗯”了一声,转头上路。
少冲望着马队离去,心想:“这活吊死鬼性情古怪,虽是一番好意,却是让人难以接受。也不知他是什么大官,几句话吓跑了‘大金国英雄’。”
少冲和祝灵儿怕完颜洪光还要追来,不敢逗留,同乘一马,向武当山的方向疾驰。
祝灵儿于路上问道:“老婆是什么?”她在华山长大,从未下过山,与世隔绝,自然不通人情世故,同派弟子为夫妻者,互称“师兄”“师妹”,是以祝灵儿不知“老婆”为何物。
少冲闻言先是怔了一下,道:“老婆跟老虎、老鼠差不多。”
祝灵儿笑道:“那么你以后叫我老婆,我叫你瓜仔,咱俩扯平。”少冲忙道:“不行!”
祝灵儿道:“咱俩生了儿女,那三个人要来杀咱俩;不生吧,那吊死鬼要派人来缠着咱俩,你说是生好呢,还不是不生好?”
少冲听了,心想她虽没往夫妻上想,这话让别人听见,倒真的以为自己与她是一对夫妻,便道:“这话你不可再说了。”
祝灵儿嘴角一翘,道:“为什么说不得?我偏要说。”
两人一路上不住的绊嘴。这一日舟过汉江,将到均州地界,只见前面一座大高山,知是武当山到了。
离七月十二尚有十天,总算能提前赶到武当,两人都欢喜不已。一个是将见到大师兄而欢喜,一个是为将见到苏姑娘而欢喜。
正行至头天山,少冲忽见大路上来了十几骑人马,当中竟有哈巴图,他立即牵着祝灵儿的手向山上快步而奔。
不多久忽听鼓乐声响起,遇见前面一队道士敲锣打鼓下山来,后面又跟着三抬大桥。
少冲料知是迎接福王的道士,对祝灵儿道:“他们跟蝙蝠王穿一条裤子,咱们别给看见了。”见林子深处有个庙庵,到了近处见门额上是“清水庵”三字。二人迳奔庵里。迎面见到一个中年尼姑,忙趋前道:“师太救我!外面有歹人追我们。”
那女尼领二人到一间净室,向另一个老尼道:“师父,这里两个小施主被歹人追杀,救是不救?”
那老尼面壁趺坐,背对三人,说道:“静音,你是庵主,问我作甚?”
静音师太向二人道:“跟贫尼来!”领到里面一间屋,叮嘱二人不可出去。
便在此时,完颜洪光的声音已自外面传来。静音师太迎了出去,见了三人,问道:“三位何故滋扰?”
福王道:“刚才有两个娃娃进了你庵,这两个娃娃偷了咱三人的东西。”
静音道:“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就算真有人偷了你东西,也不该这么气势汹汹的闯进来。”
哈巴图道:“这么说,两个娃娃就在你庵里,快交出来!”
完颜洪光作了一揖,道:“失物心切,擅闯之罪,请多鉴谅。两个娃娃,还请师太交给咱们盘问。”
静音见他说到这地步,倒无辞回绝。却听师父道:“不知两个娃娃偷了了三位什么东西?”
完颜洪光见说话的是个向壁而坐的老尼姑,心道:“这一问问得厉害!我却不能说是玄女赤玉箫。”便改口道:“其实两个娃娃是不从父母之命,私下结为夫妻,离家出走。我三人是两个娃娃的家人,要把他们捉回去处治。”
老尼道:“原来是一对露水鸳鸯,既然是两情两悦,何苦要棒打鸳鸯?”
三人本想出家人堪破男女之情,听了这话,颇出意料之外。完颜洪光道:“他们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大违礼教。不守礼教,跟夷狄胡人又有什么区别?”
老尼道:“你还道自己是汉人么?这位公子倒似中原人,而你二位的口音,与那两个娃娃相差甚远,嘿,关外的满人也学起汉人的礼教来了。”
三人见她识破了自己身份,再也不必掩饰,完颜洪光一使眼色,哈巴图大步迈向净室后屋。静音以身拦挡,哈巴图大掌在她肩头一推,直把她震飞撞破板壁。三人抢进屋来,见里屋空无一人,后门敞开。
完颜洪光道:“两个娃娃从后门逃了。”当先追出,哈巴图、福王随后跟来。
到了一处密林,已见少冲、祝灵儿两人身影。少冲伤重未愈,祝灵儿武功不济,完颜洪光飞身上前,双手一伸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把二人捉住,点了二人穴道。哈巴图搜少冲全身,未找到玉箫。
完颜洪光向祝灵儿道:“小妮子,快些交出玉箫,你怕不怕我搜你的身?”祝灵儿一个劲的摇头,吓得说不出话来。
少冲见他真要搜身,急道:“喂,你总不会看上了我老婆,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行非礼,岂不有损你‘大金国英雄’的威名?”少冲抬出他“大金国英雄”的高帽,挤兑他放过祝灵儿。
完颜洪光道:“胡说八道!我完颜洪光是御封的‘大金国英雄’,美女无不投怀送抱,怎看得上这个小妮子?玉箫不在她身上,老夫还瞧不出来么?必是藏在什么地方了,早些说出,少受皮肉之苦。”
福王道:“必是留在了清水庵,哈兄弟,你回去找找。”哈巴图见完颜洪光点头应允,便转身回清水庵。
哈巴图刚转过一簇树丛,忽大叫一下,传来打斗之声,但没几下便了无声息。完颜洪光、福王料事不妙,急忙奔出。
完颜洪光奔了十几步,急又想到什么不妥,转回身时,已见两个娃娃被一老妇解开穴道,瞧那老妇身影正是清水庵中那个老尼姑。
此时传来福王的声音道:“金前辈,哈兄弟怕是不行了。”完颜洪光爱徒心切,快步过去,见哈巴图面皮浮肿,昏迷不醒,忙取出一粒药丸灌入他嘴中,说道:“他被点中要穴,震动心脉,气滞血淤,老夫已给他服了‘豹胎熊胆丸’,命总算保住了。但要完全康复,尚须时日。”说罢盯向老尼姑,道:“想不到小小一个庙庵,竟藏了一个厉害角色。”
福王瞥了一眼那边,有些慌乱的道:“她是什么来路,莫非连金前辈也不是对手?”
完颜洪光道:“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她使的是峨眉派的‘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法’。在清水庵之时,老夫听她声音宏亮,就知不是寻常的尼姑。只时当时咱们劫人时她没有出手,这会儿却杀出来,颇出老夫意外。”
完颜洪光见老尼姑带着两个小娃娃便欲离去,便放下哈巴图,走上前去道:“老尼姑,你伤了人,话也不留下一句,就这么走了么?”话毕向老尼挥出一拳。老尼低头避过。完颜洪光再一拳打出,老尼仍是只闪不还手。完颜洪光这一拳未收,便向祝灵儿打去。
老尼喝道:“欺负小孩子,逞什么英雄?”袖中飞出一拳,直奔他面门。
完颜洪光侧身一闪,道:“好一招‘一面花’!果然倏忽神奇,变幻无方。峨眉派能有你这等修为,恐怕除了未了师太,再无他人。”
这老尼正是峨眉派掌门未了师太,为着一事来到武当山挂单于清水庵,平日不露形迹,连静音师太也只道她是寻常云游四方的僧尼,服她妙解佛法,便如活菩萨一般供奉在庵里。适才在庵里之所以没有动手,便是怕露出功夫。此时只这金人甫一接手,便知他武功甚为了得,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施以自家功夫,实难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