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铮一声长啸携走少冲,奔出十几里地,来到江边。此时天已大亮,见江边有艘篷船。他一跃上船,向船老大道:“开船!”
船老大解缆撑蒿,待至江心,突然从桨中抽出一柄短刀,大喝一声向庄铮砍来。庄铮只一闪身,船老大不防脚下便是船舷,叫声:“哎哟!”拿桩不稳,立即坠入江中。
庄铮冷笑道:“如此功夫也想杀我庄铮!”
少冲见那船老大许久没有露出头,叫道:“他是不是淹死了?”
庄铮道:“死便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少冲道:“你师父叫你不可杀人,你怎么又杀人了?”
庄铮道:“他自己要跳江的,我拦也拦不住,可怪不得我。”
少冲瞧他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禁暗笑。说道:“船老大跳江自杀,咱们没了人划船。只好我来划吧。”他走到船尾扳桨。
他从来没划过船,本想划船甚是简单,哪知划动之下,那船老在原地打转。累得他满头大汗,那船未进一步。他不愿让庄铮看出他不会划船,嘀咕道:“这船古怪得紧,怕是船老大设了机关。”
便在此时,庄铮发现江面上四面八方都是船只,向这边围了过来,道:“不用划了。”说罢走进船舱。
那些船划到距此一二十丈远停住,船上的人擂起鼓齐声吆喝,江上传来,颇有声势。
少冲见有漕帮的陈功也在内,心道:“这人耐性真好,追老子到这儿来啦。”待他们鼓噪声停了,双手并作喇叭,叫道:“喂,我们都是穷打鱼的,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你们不用白费工夫了。”
那边传来一人叫声道:“六指老魔害死宋堂主,咱铲平帮与白莲教势不两立。快把老废物交出来,若道半个不字,把尔等统统铲平。”
少冲心想:“原来是另一伙人,他们并不知六指琴魔已死。”未及多想,已见近船处水中露出一个头,知是铲平帮的喽罗。当下取下木桨,向他一扬,吓他道:“喂,走开,若道半个不字,木板打你脑袋!”说着话一桨打去。
那喽罗料一个小孩能有多大力,水中伸一只手格桨,哪知少冲慌急中用了全力,立被打入水中,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忙游开几尺。
少冲从未杀过人,先前见他入水,怕是死了,大为不安,后见他浮起,才长舒了口气。又见另一喽罗从另一边露出头,他扬桨作势欲打。这一次只是吓他,哪知那喽罗似已见前车之覆,先自打个闷头游开。
少冲刚松口气,却见又有一人游来,忙叫道:“不要逼我,我不想杀人。”
忽从船舱中传来庄铮的声音道:“你不杀他,他要杀你。你不奋起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少冲听了心想:“你让我杀人,自己却不杀人。哎,谁叫他救了我呢,我总不能眼看着他打不还手,被人活活打死。”
少冲举桨向那人用力打去,那人先自向水下一沉。心道:“哎哟不好,他要凿船。”忽见船中有张渔网,他立即拿起,凑准水中影子撒去,用力回拉,已把那人装入网中。
那人在水中一拉,少冲不及他力大,扑通一声,被拉入水中。
另一个喽罗见少冲下水,便拿刀来杀少冲。但他也不善水战,虽识得水性,但水中相斗,毕竟不便,水下见前方有个黑影晃动,也不管是谁,一刀捅去。其实那黑影正是网中那人,他挣扎中不辨来人,还以为是少冲,也是一刀捅过去。两人同时毙命。
少冲在水中扑腾了一会儿才从船尾爬起,连道:“乖乖龙的冬,差些喂了鱼,如此凶险,还是不玩了。”拿起木桨,向游来的一人大声道:“我不玩了,你还不快走!”他一桨打下,猛觉桨一重,差些又掉下水。
原来那人从水中一纵而起,脚尖在桨上一搭,已跃上了船,持刀凛然而立,向少冲恶声道:“叫你师父出来!”
少冲心想:“他把我当庄铮,把舱中人当作了琴魔。”吓得跑进船舱,连道:“来啦。”
庄铮道:“被小小一个水贼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什么出息?”
少冲道:“呃,先生是琴中圣手,这个……恐怕不懂武术,此人一跃丈高,轻功显是不凡,一把刀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可见力气也大……”他故意张大其辞,又拍庄铮一个马屁,挤兑他出手。
庄铮虽知其用意,但听他赞自己“琴中圣手”,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还是甚感受用。
外面那和尚叫道:“老魔头出来比划比划,究竟是你妖技厉害,还是我正宗刀法厉害。”
庄铮冷笑道:“对付你这个无名小辈,用得我出手么?先胜过我这小徒弟才来与我说话。”
那和尚气得哇哇大叫道:“小娃娃,快出来受死!”
庄铮低声道:“此人罩门在后腰‘志室穴’。你只要抓住他志室穴,他必死无疑。去吧!”
少冲无奈出舱,见那大和尚巍然若山,先已气丧,口中道:“老兄,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你,快走吧!”
那和尚听少冲口出狂言,嘿嘿冷笑。
少冲道:“也罢,我便让你十招,你十招之内胜不了我,便自己抹了脖子吧。”
那和尚道:“小娃娃,口气倒是不小,老子三刀把你剁成肉泥。”
少冲嘻皮笑脸的道:“一言为定,死马难追!”他故意把“驷”说成“死”,并非说错,乃是巧设机关,假如输了,便可撒赖。
那和尚抖抖衣襟,紧走几步,一招“单刀赴会”长驱直入。少冲身子往右微侧,身形却自左闪开,其快非常。那和尚本以为他向右闪,大刀一招“分花拂柳”,向右斜撩,却已撩空。
大和尚刀法所学甚博,忽而是春秋刀法,忽而江西“快刀一斩”,忽而是河北断门刀法,忽而是少林派达摩刀法。
这船较寻常的为大,少冲躲闪之法得法,和尚倒也一时砍他不着,他嘴中不停数道:“一、二、三,……九,还有一招。”那和尚戒刀斜砍而下,乃是出自广西黎家刀法。
少冲一闪而开,笑道:“十招已到,你快抹脖子吧。”
那和尚怒目怪翻,毫不理睬,戒刀兜圈回掠,刀法忽柔,乃是太极刀中的“乾坤倒转”。紧跟着是一招达摩刀,刀法突猛。少冲躲闪不及,被那和尚一脚踢入舱中。
少冲捂着屁股道:“十招已过,你本输了,为何还要耍赖?”
却听庄铮道:“别人出一招,你躲一招,始终处于被动。嘿嘿,不输才败。”
少冲心中有气:“我输了于你有何好处,不说好听的反泼人凉水。”但他从小受气已惯,转念便不在意了,细想他的话有些道理:“我自顾自的躲闪,和尚却始终慢我一步,岂不变被动为主动?”他一经庄铮指点,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心中喜不自胜,忘了痛冲到舱外,叫道:“我来也。”
只见他时而行如御风,绕那和尚打个转,时而如江河陡转,游走在刀光中。那和尚举刀欲砍,忽见少冲变了方位,到了他身后。待回身去砍时,少冲又从他胯下钻到他身前。他还道少冲进舱向老魔头请教,一下子轻功大进。其实少冲并无轻功,不过躲闪之法高明而已。比如你猜他上跃,他却猫身;你猜他侧闪,他去滚地。躲闪前非但无丝毫征兆,反扭身提腿诱人误解。那和尚要看清少冲的方位才出手,自然慢了一步,加之少冲身法巧妙,以致刀刀落空。他见对付一个小孩如此费力,恼羞成怒,刀法愈加没了分寸,将“快刀一斩”使出来,也不管是否重复了。恨不得将少冲剁为肉酱。他抡刀快如飞轮,是否重复已非常人所见。
少冲自知只有比他更快才能脱困,拼着全身精力应付,累得他汗流浃背。其实那和尚若不瞧少冲身形,胡乱一刀也可结果了少冲性命,但他一心要以正宗刀法战胜妖人,怎愿乱刀杀死少冲?
不知过了多少回合,少冲一个疾闪到了他身后,一瞥眼看见他的后腰,心中一念闪过:“庄大哥看也不看,便说此人罩门在后腰‘志室穴’,不知是与不是?”他本不想害人性命,只是将信将疑,心生好奇,右手伸指戳去。
志室穴确是那和尚金钟罩铁布衫的罩门。罩门乃武家硬功之致命点,其嫩无比,点中不死即伤,他们对自己罩门了若指掌,却不为外人所知,打斗之中通常都有严密的手法护在周围,以防遭敌人袭击。那和尚一来不料罩门为别人所知,二来焦躁中失了戒备。此时还未看清少冲方位,已觉志室穴一麻,顿即委地。
少冲吓了一跳,探他鼻息,已是气息绝无,不由得叫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他头一回杀人,自是吃惊非小,赶忙奔入舱,叫道:“我没杀死他。”庄铮冷冷的道:“你杀死了他。”少冲全身冷战,颤声道:“没有!”
这时外面一阵呐喊,有好几人上了船尾。
庄铮道:“你招法奇特,正合我派武功套路,悟性虽差,尚是可塑之材。你杀死了这些人,我代师父收你为徒。”
少冲想:“我的招法竟与魔教的武功相合,岂不成了歪门邪术?嗯,他想让我全力为他杀人才这么说的。”便道:“咱们打不过就跑,不要杀人了。”
庄铮怒道:“跑不掉,那该如何?”凌空一掌拍向少冲,少冲只觉一股劲力当胸推到,身子不由得激射出舱。那力道忽而转为托住自己,轻飘飘的落下。
那几名喽罗见跃出一人,各拿兵器攻上。少冲倏而转身,使枪的枪刺拿刀的,拿刀的刀砍使矛的,几人在一招间倒毙。少冲惊得括舌不下,心想:“这是什么身法?”他本是要脱开那股劲力的拉扯,却没想到又害死几人。
却听舱中庄铮道:“这身法疾似流星,翩若惊鸿,就叫做‘流星惊鸿步法’。”
少冲心想:“流星惊鸿步法?这名字好听得紧。哎哟不妙,我从哪儿学来这步法的?”
那边贼船上见一个小孩就轻易杀死了八九人,连武功高强的石法师也不幸丧身,见他每走出船舱武功便长进不少,显是魔头指点,不禁对老魔头的畏惧又深了几分。一时未敢轻进,几个头目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却在此时,少冲忽听远处有人叫道:“快他妈的滚,混江龙来啦。”正想:“混江龙是什么怪物?”忽然一声轰响,水面上浪头平地腾起丈高,波推过来,小船也跟着一摇一荡。
他吓了一跳,才想起这是太公曾说过的火炮,心想:“乖乖龙的冬,铲平帮有混江龙,咱们大大不妙。”向远处一望,却见贼船都散开了,一艘艘驶向远处。现出更远处一队大船,当头一艘船更是奇大,桅杆高耸,船上旗帜迎风招展,船头火炮雄踞。看来发炮的当是这队大船,也不知来的是些什么人。铲平帮不敌人家混江龙,只得乖乖的滚开。他见敌人越来越厉害,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激奋,叫道:“庄大哥,你的对头还真不少,走了铲平帮,来了混江龙。”
庄铮走出船舱,望着远处,视端容寂。
不久那队船到了近处,少冲见甲板上站的都身着白衣的汉子。听庄铮道:“你们不用费心了,我师父他……他已经仙逝了。”
船上有个人道:“庄铮,琴魔为人害死一事,我等已知。我等正是为此而来。”
庄铮道:“师父是自杀死的。”
那人道:“若不是为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所逼,琴魔又怎么会自杀?这与他们动手又有何分别?庄铮,你是琴魔唯一传人,兄弟们希望你加入我教……”
庄铮道:“不!我答应过师父,不加入白莲教。”意甚决绝。
那人道:“你别这么快决定,于某还有要事,过几日再来会庄兄弟。”说罢一挥手,船队向远处开走。
少冲见其声势颇壮,说道:“庄大哥,这是个什么教?庄大哥加入了,也不怕别人来欺负你。”
庄铮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走入船舱,拿出一小快木片,只见他醮水写了“恩师琴仙之位”,端着向少冲道:“还不磕头拜师?”
少冲一惊,道:“那是你的师父呀,为何叫我拜?”
庄铮道:“那些人都说你是恩师的弟子,我又当着他们面说好了代师收徒,那便言出必行。若不如此,别人会怎么看恩师?怎么看我?”
少冲直是摇手,要让他拜魔头为师,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的。
庄铮勃然怒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恩师?瞧不起我可以,却不可以瞧不起恩师。”一巴掌向少冲掴来。
少冲侧头一闪,那知庄铮换手一掌,打他一个正着,右脸顿时肿起。便骂道:“你这妖人!”
庄铮袖子搭上他肩头,道:“你跪是不跪?”
少冲便觉他袖子重愈泰山,双膝禁不住便要跪下。但他生性倔强,别人越是用强,他越是不服,便一个劲儿撑住。只觉得那力道越来越大,全身快散了架,双腿胀痛之极。突然那力消失,身子不由得弹了起来。
庄铮道:“你只有两条路走:一条跟我学琴,算是与恩师有了师徒名分;一条便是死,免得你出去到处传扬,令恩师大丢脸面。”
少冲寻思:“太公曾言:琴棋书画,怡情寓志。琴可以学,妖技邪术却学不得。”便道:“说好了只学琴,我便拜师。”当下跪下磕头,口称:“师父!”
庄铮点头道:“这便是了,起来吧。待上了岸,我再代师授你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