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时候,卢达在QQ上看到贾锁给他留言,让他暑假没事的话到苏州找他玩,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第二天,卢达坐上刚刚开通不久的“和谐号”动车组列车,去贾锁打工的地方看他。动车显示屏上的列车运行速度超过200公里每小时,从吴溪到苏州只用了不到20分钟的时间。
出了火车站后,他坐公交车来到一片纵横都有三四公里长的工业园区。方方正正的暗灰色厂房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园区里,工厂之间的街面上夹杂着不清的小商铺,主要是超市、饭店、旅社、发廊、足浴、棋牌室,偶尔还看能看见一两家KTV和小酒吧。卢达到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多,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大部分都是穿着工装的男女工人,也能看到很多穿着裙子、打扮得很靓丽的女孩子。
见到贾锁的时候,卢达发现他比在老家的时候白了很多,也瘦了一些,还留起了偏分头。上身穿着一件牛仔衣,看上去精神不少。两人见面后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贾锁带他直接进了他们工厂,一路上给他讲打工的事情。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讲普通话,但卢达起来总觉得有点别扭和搞笑。
贾锁在一家品牌服装加工厂打工,几百亩的厂区分成了生产区和宿舍区。厂内一万多名工人年龄大多在20岁上下,男工比女工略多一些,基本上都是像贾锁一样,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的农村青年。卢达跟着贾锁走进工厂的大门后,看到中间矗立着一幢二十多层的高楼。贾锁说那是给中层或厂龄10年以上员工分配的单元式宿舍楼,里面有一室一厅或两室一厅的套间,可以带家人和孩子住在里面。
贾锁住在普通的回字形员工宿舍楼里,每个人房间上下铺住8个人,每一层楼的四个角落里都各有一个大的卫生间和淋浴间,那样的宿舍楼一共有十几幢。贾锁带着卢达从宿舍楼的环形走廊走过时,看到宿舍里的人大部分都光膀子,穿着式样差不多的花裤衩,有些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喝酒、打牌,有些躺在床上睡觉,也有个别宿舍会有一台电脑,几个人围在那儿看电影或打游戏。
两个人在贾锁宿舍里坐了一会儿。贾锁问他,这儿跟他们大学的宿舍相比是不是差得远。卢达说其实差不了多少,大学宿舍也是一样,大家没事的时候也是凑在一起喝酒、抽烟、打游戏。贾锁说还是不一样,他到苏州大学去过,学校宿舍不像他们人这么多挤在一起,而且肯定比这儿干净得多,他们这儿就跟个养鸡场差不多。卢达往宿舍楼对面看了看,发现人员密度确实大得惊人,怪不得网上说,河南一个省就有两千万人在外面打工。
贾锁说他刚来的时候很不适应,老家虽然穷,但好在地方大,地头河边,随到处都能坐能趟,高兴的时候疯跑或者就地打滚都没人管。到苏州后,感觉自己就像他爷爷养的那群羊一样,被圈在了一个狭小的羊圈内,只不过他们可能比羊还要不自由。羊还能经常被赶出来,跑到地里面吃草。他们是两班倒,每天12个小时的时间都是站着或坐在流水线上,日复一日地重复操作缝纫机,每天要缝制出100多件衣服。贾锁说他们每隔10天休息一天,但到了休息日,都是累得不想动弹,最大的快乐是喝顿酒,好好睡一觉。
卢达听着贾锁的诉说,沉默了一阵,虽然他能理解贾锁的感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的父母一样住在狭窄拥挤的出租里,每天都要计算能组装出多少辆自行车来,他们就那样每日重复着的相同的劳动,大概也有五六年时间了。他想起父亲卢克有喝多了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什么时候才能翻身农奴把歌唱。他一直厌恶父亲的不负责任,现在却忽然对他的处境有了一点感动深受,他不愿受拘束的天性也许正是来自于那个不靠谱的父亲。
晚上,贾锁带卢达在街上的“河南饭馆”里点了几个菜,有羊蹄、凉拌腐竹、青椒炒肉、辣子鸡等,两人喝了十来瓶啤酒。卢达去结账的时候,贾锁死活不肯,说他还在上学,没有收入来源,自己好歹一个月能挣个几千块钱。喝完酒,贾锁要带卢达去做足浴,卢达不想去,说自己不喜欢人摸来摸去。贾锁说,洗个脚而已,又不干别的,有什么好害怕的。贾锁硬拉着卢达进了一家名叫“菱水湾”的足浴店,服务人员安排两人躺在一张铺着白色毛巾的躺椅上。两个年轻姑娘分别拎着一个木桶进来,在里面倒上热水,又放了一包中药进去,然后坐在小凳子上脱掉两人的鞋和袜子,把他们脚放了进去。
卢达的脑海里掠过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里巩俐洗脚的情景,瞥了一眼那个帮他洗脚的姑娘,感觉她还挺漂亮的。姑娘把卢达脚放到桶里以后,走到他身后,在他背上盖了个毛巾,然后双手就在他头上摁了几下,问卢达力道这么样。卢达从躺椅上坐起来,指了指地上的小凳子,让她坐那儿,不用给自己摁了,陪他俩聊会儿天就行。姑娘“啊”了一声,一脸疑惑地看了看卢达,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贾锁嘿嘿地笑说,他哥们儿是大学生,有些害羞。卢达说费用他们照付,脚他自己泡一会就行,让那个姑娘不用管他。
姑娘笑了笑,坐在了小凳子上,两只手不知道往哪儿放。卢达跟她聊了几句,得知她来自江西,还上过一年高中,之后跟着老家的几个人出来打工,在工厂干了一段,觉得太累又挣钱太少,就干起了足浴的行当。洗完脚出门走在街上,卢达想起汪然过说的一句话,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仔细一想好像又不对,刚才洗脚的姑娘算不上风尘女子,她是靠双手吃饭,况且自己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过一句劝她的话。但是,他为什么还是会产生一种别扭的感觉呢,也许汪然说的那句话只是反映了男人们“既当又当”的一种矛盾心态,不代表生活中真的有大量劝风尘女子从良的无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