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后,(11)班几乎三分之一的男生都找了一个能与自己谈得来的女生,他们经常在晚自习前或下课后躲到学校的各个角落里。政教处决心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让已经当了学生会主席的柳旭带着几个学生干部,拿着手电筒到处去吓唬那些学生们。
卢达劝柳旭不要去干这种缺德事,柳旭置之不理。汪然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没事就跟靳宜写信,但靳宜给他回信的次数越来越少,汪然认为她也在全力备战高考,没有太在意。他研究了一段佛经之后,又喜欢了上毛姆的小说,读了一阵子后,还跑到一中去送了一本《月亮和六便士》给靳宜。但这一次,他似乎觉得到靳宜不像以前那样,见到他就咯咯地笑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汪然有些失落,跟着几个同学跑到学校外边的网吧去,一连玩了几个通宵的《红警》,白天上课时则趴在课桌上睡觉。顾和劝他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别老去打游戏,那个破《红警》有什么好玩的。汪然说《红警》虽然是一款虚拟游戏,里面看似是创作者想象出来的历史,却有着现实的映射和隐喻,跟《红楼梦》一样,真真假假谁又能分的清楚。不沉溺于现实世界,就沉迷于虚拟世界,总得选一个。顾和有点疑惑靳宜到底把他怎么了,让他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
五中北墙与白河之间有一大片土黄色的沙岗地,九十年代,政府为解决市区公职人员和职工的住房问题,把这块地分割后卖给了有一定经济实力的家庭,买到地的人家都陆续建起两层高的小楼,楼下通常还带一个小院子,逐渐地形成了一个有几百户人家的城中村,人们习惯称之为“黄沙岗”。
有一天,何碧找到汪然,请他去帮忙搬家。何碧的父母早年间曾在黄沙岗买地盖了个房子,一直出租给五中陪读的学生家长。今年,她妈妈已经办了退休,他哥病情也有些反复,为了方便相互照应,又可以在城里打些零工,她妈妈决定搬到市区来住。
汪然叫上卢达,从这片民房中间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穿梭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了何碧家。那是一栋不算高的二层平房小楼,屋外屋内的墙壁上都只刷了一层灰色的水泥。三家租户住在楼下,何碧一家人住在二楼。汪然和卢达忙活了半天,把一些锅碗瓢盆、被子床铺、桌子凳子搬到二楼的房间里。回去的路上,汪然看到卢达一脸怅然,问他怎么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卢达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问汪然何碧家里是不是特别困难。汪然说,以前她家算是有钱的,要不然怎么能在黄沙岗盖房子。
“后来呢?”
汪然把何碧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卢达,卢达埋怨他怎么不早说。汪然说:“我不是怕你难过吗,再说那是何碧的隐私,我不能拿别人的私事到处说吧。”
晚上,卢达头疼得厉害,喝了一包头疼粉。夜里他在床上翻腾了半休,汪然起来撒尿的时候,看见他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言不发。接连几天,每个晚上都是如此。汪然跟卢达说,晚上做梦有助于缓解白天未实现的愿望,但如果他不睡觉,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时间长了会得精神病。卢达说,他要真是个精神病就好了。然而,随着高三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卢达每天终于累得筋疲力尽,失眠的次数才减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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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下半学期开学没多久,市里发现了一例“非典”病例,五中把大门换成电动的,全校实施了更加严格的封闭式管理,连走读生都被安排住进了宿舍,不允许任何一个学生进出校门。教室里放了炉子和锅,用来熬醋,一时间教学楼里弥漫着浓厚的醋酸味。市场上的板蓝根、体温计都已经脱销,每个班只分得了三个体温计,所有学生都要每天测体温。
校园封闭带来的拥挤和沉闷,使得高三学生愈发地变得焦躁不安。高三(11)班有两个学生公然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搂搂抱抱,男生把手伸进女生的衣服里上下摩挲,结果被巡查的政教处主任曹丹发现,以有伤风化为由开除了学籍。学生们没法出去喝酒,就从用绳子把钱从宿舍的窗户里系给下面的小贩,小贩再把啤酒、小菜、香烟等装到一个筐里,让楼上的学生拉上来。
随着高考的临近,大部分高三学生都头埋进了课桌上厚厚的书堆里,连汪然都开始用功起来,卢达也每天从早上五点学习到晚上十点。有一天晚自习下课后,下起了大雨,卢达跑到操场上,围着操场跑了好几圈,还时不时的大声吼叫。回宿舍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汪然劝他不要压力太大,卢达却说他不是压力大,而是从小就喜欢在雨地里跑。
三月份的一天,汪然从报纸上看到,小布什向萨达姆发出了最后通牒,限他二十四小时之内离开伊拉克。随后,美英联军实施了代号为“斩首”和“震慑”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攻占了巴格达。五一劳动节,学校放了三天假,但因为“非典”的缘故,仍不允许学生回家和出校门。五中校园里图书馆、足球场全天开放,教室里每天下午放两部电影,食堂的饭菜也变成了半价。几个高三的学生在宿舍里喝酒,喝完后把啤酒瓶子扔得满地都是,还大呼小叫地到处乱窜,政教处把他们赶到操场上跑了五圈,几个人才彻底消停下来。
进入六月,“非典”带来的混乱有所减轻,高考也即将开始。那一年,高考时间首次由往年的7月调整到了6月,也第一次不施行文理分科。语、数、外三门课每门一张卷子,每门课满分150分,理、化、生、政、史、地六门课则被集中到一张满分300分的大综合考卷上,四张卷子加起来总共750分。由于“非典”还未完全消散,五中的学生基本都在自己学校的考场参加高考,学校里还专门设了“发热考场”。
第一天上午是语文考试,汪然考得得心应手。下午拿到数学考卷,刚做完前面的选择题,他就感到了不对劲,题目比往年都难得多,考试结束的时候,汪然竟然还有一道大题没做。他从考场出来时,心情前所未有地沉重,接着他便听到很多女生在校园里放声大哭,有个别男生骂“c你妈的”、大家都被那年高考数学卷子的难度给吓着了。直到高考过后,考生们才知道,当年的数学卷子被四川一个学生给偷了,临时换上了难度超大的备用试卷,当年全国数学的平均考试成绩只有50多分。
高考第一天结束后,晚上回到宿舍,大家情绪都非常低落,卢达、汪然坐在床上半夜没睡着。宿舍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柳旭跑过去,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似乎传出来一阵女生的哭声。随着女生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柳旭安慰对方说别太伤心,大家的卷子都没做完,要不及格都不及格,大学是按照名额和名次录取的,大家成绩都不好的话,结果也不会相差太多。
汪然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怔了一阵子,忽然看到柳旭挂掉电话,瞄了他一眼,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那天晚上,汪然夜里醒过来好几次,看了看头上方的床板,眼里出现了一些眩目的白光。后来,汪然梦到了长江和照在在江面上的月光,那月光像洁白的像雪一样,他在雪上奔跑,有时候竟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追着月亮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快追上时,那身影突然转过身来,穿着一件白色的女式小西装,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微笑地看着他。
汪然翻了个身,从床上掉了下来,不禁骂了一句“他吗的”。
尽管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汪然头脑却异常地清醒。他参加了上午的英语和文理大综合考试,考完他觉得感觉自己这两门课都有些超常发挥。
填报志愿是在考试成绩出来之前,所以高考结束后,高三的学生们仍然住在学校,在学校的组织下预估自己的分数,然后依据预估情况填报志愿和专业。汪然和卢达草草地估了下自己的分数后,就天天和一群班里的同学到孔明街上去喝酒,喝醉后躺在宿舍里睡大觉。直到离志愿填报结束还剩两三天的时候,班主任杨柳把他们从宿舍拉到了教室,让他赶快选学校和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