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达和汪然吃饭的时候聊了一会儿，发现他们最感兴趣的科目都是语文和物理。汪然讲起来话滔滔不绝，还和卢达讨论了半天《水浒传》里的第一主角到底鲁智深还是武松。汪然认为是鲁智深，因为水浒主要的故事从“鲁智深拳打镇关西”开始，到“鲁智深五台山坐化”基本结束，但卢达却说武松的故事占了10回，是所有好汉故事中篇幅最长的。

两个月后在中考的考场外，卢达再次看到了汪然，汪然冲他笑了笑，两人没得及有说话，就匆匆进了考场参加考试。那一年的中考题目有点难，卢达考完以后有一段时间很害怕自己考不上五中。从市里回到家里后，他连着几天晚上睡不好觉，白天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打盹，下雨的时候就坐在门口，看屋檐上滴下的雨水，在砖头上溅出一个个的水花。

有一天，刘文武和刘杨几乎同时来到家里。刘文武送来了卢克有寄给卢达的信，信里说他爸妈两个人在吴溪的一个自行车厂里组装自行车，装一辆6块钱，多的时候两人一天能装二三十辆。刘杨则送来了五中的录取通知书。卢达的奶奶招呼两人坐下来喝了一会儿茶。刘杨跟刘文武和奶奶说卢达是她教过的最好的学生，刘文武说卢达性格随他妈，不怎么说话却很刚强，不像他爸是个马大哈。卢达听着两个人聊天，忽然想起了母亲那张有些泛黄的脸，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也像自己一样睡不好觉。

放假期间，卢达去姑姑家在城里开的打印店里学了一个月的打字，他终于知道电脑是怎么回事了，他记得当时打字用的还是DOS系统。剩下的时间，他要么去小柳河里钓鱼，要么就到街上去四处逛逛。有几次他走进供销社的院子里，在水塔那边转一圈，然后再从大队诊所里绕出来，希望能遇到江菱，但一无所获。

有时候卢达也会骑车跑到外公家，翻看外公那本厚厚的《圣经》。有一次，他看到里面的一句话：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卢达问外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外公说就是告诉人们要信主，因为信主能得救。舅舅告诉卢达，外公年轻时候家里兄弟姊妹多，他是老大，都要靠他照顾。他争强好胜，性子急，动不动就会发脾气，经常跟人打架，惹了不少祸，还落下了头疼和睡不着觉的毛病。现在岁数大一些了，他就信了主，不怎么发脾气了，而且还说信主以后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

最后，舅舅若有所思地说：“信主总比喝头疼粉好”。

临走时，舅舅把500块钱拿给卢达当高一的学费，外公又从自己的床头拿了一些钱给了卢达，卢达把总共586块钱装到裤兜里回了家。

高中开学前，奶奶把腌好的一兜咸鸭蛋和自己晒的一串桑叶，交给卢达，让他拿到西学去感谢自己的老师。卢达拎着东西去西学找到了刘杨，刘杨带着他在校园里转了几圈。刘杨说，柳旭在BJ有个舅爷，是中科院院士，学校里的电脑就是他们家捐的，她祝卢达将来也能有一个好的前途。

卢达看着学校里那几排斑驳、破旧的瓦房和散落在校园角落的石碑，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一百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寺庙，后来改成了中学，现在马上又要变成小学了，将来这里又会发生什么呢。那一刻，他想起了去苏州打工的贾锁，投奔他乡的江菱，想起了他们死去或正在坐牢的父亲，以及自己信主的外公，一脸愁容的妈妈，他们似乎吃了很多苦，将来又会怎样？还有眼前这位热情似火的刘老师，她怎么会知道，后来她结婚两年不到，丈夫就因得了尿毒症去世，而再次结婚的时候，她会嫁给那个断了三根手指的退伍军人。

从西学校园里出来后，卢达走到小柳河边自己经常钓鱼的几棵杨树下，独自看着西学和南菜园，坐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脑子里会时常浮现一个问题，这个世界怎么会有我？这个问题的奇妙之处在于，它就像开关一样，一旦出现，卢达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里会陷入到一种恍惚的状态中，那是一种奇妙却又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体验，他感觉周围的事物、声音都在远离自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他像是脱离了现实中的一切，进入到了另外一个若有如无的世界。那种状态叫是不是有点像“禅定”或者西方人所讲的“冥想”，卢达还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