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瓦鳞鳞若火龙,日车不动汗珠融。无因羽翮氛埃外,坐觉蒸炊釜甑中。】
七月的天气就和放翁先生诗中的苦热一模一样。
屋檐上片片石瓦像是火龙的鳞片,太阳当空悬停没有偏移的迹象,让人连汗珠都蒸腾一空。
光是坐着就觉得宛如身在燃烧着的笼屉里,恨不得让人长出鸟类的羽翅逃离这片尘土飞扬的炎热之地。
不过,世人汲汲营营的到底不是徒劳无谓的东西。
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欲望,千百年来无数人想要逐鹿问鼎的地方。
极致的权势,便能让酷暑消融,热夏逢春。
知了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不知疲倦地为夏日增添着烦躁,可是在皇城之中的雨泽殿内,却与外面分割为两个世界。
温度适宜,清净凉爽,仿佛世外桃源。
殿内的铜盆里堆满了大块大块的冰,一个年岁不大的宫女在旁边一刻不停地摇着手柄,驱动着可以滚动的四扇苏绣美人图扇面。
一个穿着更加体面的蓝衣宫女则坐在绣墩上,从冰鉴里叉起一颗鲜红如玛瑙的樱桃,小心递给斜倚在榻上的女子。
那女子披着头发,如瀑的长发披在薄如蝉翼的纱衣上,浓郁的黑和隐隐透出的肉色显出极致的诱惑。
她闲适地翻看着摊在榻上的话本,偶尔张开红唇含住那颗送到她嘴边的沁凉的樱桃。
这样奢华的享受,这样铺张的排场,无疑不昭示着塌上之人在这红墙中,令人望而生畏的地位。
这就是传说中,后宫中最受宠,也是最嚣张的女人。
“素晴回来了么?”
梅瑾萱神情懒怠地开口。
榻边伺候的素雪小声应答:“娘娘,已经回来了。”
梅瑾萱半阖双目:“事情办得怎么样?”
素雪俯下身离梅瑾萱耳边更近:“素晴亲手将药给到永春宫小厨房的宫女杏儿手上,又在永春宫后面的小花园里等到那杏儿出来跟她回话,方才回来。杏儿说了,淑妃自孕后每日都要吃上一碗燕窝,她将药下到了燕窝里。看着那燕窝被端进寝殿又空着碗出来,才跑出来回素晴的。定是妥了。”
素雪、素晴都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素雪时常跟在身边贴身伺候,素晴则总是被派出去替贵妃干一些不可明说的阴诡事。这宫里的人提起这两个贵妃的左膀右臂,不是敬畏恐慌,就是恨得牙根儿痒痒。
梅瑾萱对素晴办事很放心,点点头:“按那药效,永春宫那边一会就得闹起来。哎...又是整晚的不消停。淑妃这回费尽心机得了孩子,又没了,估计得发上一阵子疯。孙德全那边让素晴盯好了,辛辛苦苦布了两个月的局可不能在尾巴露了馅。对了,别下手太快,等她查查再说。”
素雪:“是,婢子知道了。”
“嗯,你下去吧。我睡一会,不用伺候了。”梅瑾萱挥挥手,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色,一点不像刚刚谋害完皇嗣的样子。没有紧张,没有兴奋,更没有嫉恨,就这么平平淡淡,仿佛宫里的这些人啊命啊,处置起来在她眼里就是吃茶饮水那样简单。
“是。”素雪双手交叠,低头抵在额上,躬身蹲腿行了一礼。但就在她撤步想离开时突然又顿住了脚。
“娘娘,淑妃那边察觉了每月送过去的避子药,偷偷停了。皇后那边...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注意一下,马上就要初一了。”
听了这话,梅瑾萱才终于睁开了眼,眼中是清明和嘲讽没有半点困倦的模样。
“不用了。今天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再去盯着坤宁宫容易被人察觉。再说了......”梅瑾萱唇边勾出一个讥讽的笑:“皇后才没有那么蠢呢。”
不出梅瑾萱所料,晚膳刚过永春宫那边就热闹起来了,连皇帝都被惊动。
不过等皇帝赶到的时候,永春宫里已经哭声一片了。
别误会,不是淑妃殁了,就是淑妃在哭呢。
“怎么回事?”
穿着绣有五爪金龙的玄黑祥云暗纹锦袍的皇帝站在偌大的撷芳殿前,皱眉质问。
他身材挺拔修长,可赞一声芝兰玉树。眉目萧萧肃肃,如落雪凝霜,不同于普通英武俊朗男子的美貌,端的是冷艳惊人。
不过,他周身威仪极重,就算貌美非常也不显丝毫女气。笑时,可令人如沐春风,不笑时帝王威严则让人不敢直视。
看,刚从殿里出来,忙的半头热汗半头冷汗的胡御医,面对一脸冷淡的皇帝,话都不敢多说,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禀陛下,臣无能。淑妃娘娘....小产了。”
听到淑妃小产,皇帝倒是好涵养,没像胡御医想象中的暴怒立刻要把他拖下去砍了。只是眉宇间依旧深深拧着,负手而立,继续询问。
“淑妃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小产?”
胡御医见脑袋暂时不会分家,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忙道:“娘娘定是误食了活血化瘀之物。此等药物本身对人无害,但用到有孕女子身上,便会使其小产。臣已经让徒弟去小厨房收拢娘娘今日所用餐余。少顷,便能查验。”
这话胡御医自认已经说的很明白,就差明晃晃地对着皇帝大喊有人下药害你的孩子。胡御医以为这等大事一说,皇帝定然发怒,本来已经擦了的汗水又淌了满脸。但没想到皇帝竟还是那深水枯潭的样子,让人不辨喜怒。
“去查吧。”
三个字轻飘飘一落,那一身玄黑的高大身影就越过胡御医,走进了撷芳殿里。
只留下胡御医还愣愣跪在那里,战战兢兢一脑袋乱麻。
陛下这是,气还是不气?
撷芳殿很大,但也很拥挤。
紫檀木的桌椅书架,茶几花凳。随处可见的瓷器玉雕,上面还或多或少的镶嵌着玛瑙宝石,贴着金箔。
最显眼的,便是主人的爱榻旁摆着的屏风。鸾凤穿云图,正经的蜀绣,淑妃托人去蜀中找了一百位最顶尖的绣娘,绣了一个月才完成。
鸾凤翱翔于天际,每一根翎羽都闪着微光,活灵活现。更绝的,是那些云彩。真真缥缈似烟,让人乍一看还以为是真的,如临仙境一般。
皇帝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扫过。
不说除皇后外,其他妃嫔用紫檀便是逾制。就说那鸾凤屏风,淑妃之心已然昭然若揭。
不过,皇帝并未动怒,他什么表情都没变,眼睛略过后便大步向着淑妃走去。
“孩子...我的孩子......”
此时,淑妃躺在床上素手死死揪住锦被,撕心裂肺地哭喊透出那深入骨髓的痛,简直让听到的人无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