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22日,冬至。
傍晚时分,玄君站在海边的礁石上。黑色的礁石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灰白斑点,那是藤壶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如今只剩下石灰质的外壳。
天空愈发暗淡起来。海水是灰色的,溅起的浪花也泛着灰白。灰白的泡沫从礁石上滑走,水下礁石的黑影随着波涛的起伏而张牙舞爪起来。
了无生气的景象,玄君想。
有几只海蟑螂在礁石的缝隙里钻来钻去。
玄君朝着灰色的海面叹了一口气,是时候了。
“吾名玄君。”
一页纸,或者是一本书,浮现在他身侧,上面有着繁杂但充满规律的黑色花纹。细看之下,花纹似乎在蠕动变形,重组成错落的块状物。
“很遗憾,1999年的时间节点失守,2012年的堡垒也出现了缺口,反攻1920年的计划也彻底宣告失败。”
玄君的声音很轻,语调也很平淡,但却在这颗星球上每一位人类的耳畔响起。悬浮之书的某一页正在发出淡淡金光。
“更遗憾的是,没有2020年了,2019年之后是1920年。”
平淡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
人们放下了手头上正在做的事。在验证了不是自己的幻觉后,社交媒体上顿时喧闹起来。
“如果说时间是一条河流,历史是这条河的上游,那么我们的河流在下游处拐了个弯,又变成了自己的上游。”
在睡梦中的人们纷纷被唤醒。
“河里的鱼,有些跳出去了,在岸上挣扎,被人捡起来丢进水桶里还在洋洋自得。”
虽然这个神秘的声音用的是陌生的语言,但不可思议地,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话语中的意思。
“鱼不是上了岸就变成钓鱼佬的。堵在河流处妄想吃其他小鱼进化成钓鱼佬,更是天方夜谭。”玄君的尾音有些上翘,人们不由自主地想,声音的主人此时或是带着些许笑意在说话:“何况,这条自己给自己供水的河,总有一天是要干枯的。”
有些自媒体动作飞快,群体性幻觉的Tag已经流传开来,但显然不如UFO或者外星人更令人信服。
“好在,还有一个办法。”
书页的金光更加强盛了。散发着光芒的那一页上,黑色的扭曲花纹组成的诡谲文字变得让人类,嗯,是普通人类,在不烧坏脑子的前提下,也能解读它们的含义:《太阴尸解蜕形箓》。
“河水枯竭之后,另一条黑色的河流将作为替代汇入。换言之,于1920年后被放逐的那段历史,将会重新覆盖现在。到那时,这个世界只会是充满了海洋球的游乐园。”玄君轻笑了一声:“当然,是它们的。”
有些海洋球望向天空,天空依旧湛蓝辽阔,天空依然离他们很远,他们却莫名感到了一丝心悸。就像在丛林中被顶级掠食者盯上之后心头发冷、汗毛耸立的感觉。
“现在,请大家听一首歌。”
悬浮之书的第五页彻底化作了一团金色光芒,第一页也开始泛起金光:
《仙砂还魂箓》。
玄君原先是看着那几只海蟑螂爬来爬去的。
海蟑螂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海蟑螂挥动着触须;人类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人类议论纷纷。
玄君抬头看向海天一线。空气凝固,准确地说是空间凝固了。
人们的耳畔传来似有若无的心跳声。
做梦较频的人们若有所感。在面前的空气中,似乎有黄色的绸缎,又或者是轻纱,正向“外”拂去。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你不知道哪个方向是“外”,四周空无一物。但是,帷幕一般的事物拂过你的肢体,告诉你它正在向“外”被剥去,被抽离。像是水缸中的鱼,感受到现在缸内的水正在被渐渐倒出。
在太平洋的中心,起初只有几片暗铜色凭空浮现。随着抽离感的加剧,暗铜色也逐渐扩大,连成一片。到后来,那巨物的原貌便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人类面前,是一只“虫子”。它有着暗铜色的外表,浑圆的背甲覆盖了大半体表,展露的虫体呈球状,但被海平面截去一刀。口器却是刺吸式的,狰狞地插入海面。
它不是凭空出现的,它本来就在那。
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传来,有人在尖叫,也有人在狂笑。
“Breathe, breathe in the air.”
有个声音在轻轻哼唱。
“Don’t be afraid to care.”
昼半球的蓝色已经褪去,黑夜业已消失。没有云,原本的云消散了,剩下的“云”们变得透明,开始躲藏。那是大气生物的伪装。天空展现出它本来的颜色,如同干涸的血液一般黑红,而又有火在深处燃烧。太阳?太阳已经不见了,有什么不知名存在遮住了它。失去了日光,月亮却显得愈发猩红起来,这莫非是月球本来的颜色?
“Run, rabbit run.”
歌声叫人们快跑。
“Dig that hole fet the sun.”
歌声叫人们藏起来。
可又能躲到哪里去呢?“云朵”们坠落、死亡,崩解成大团大团的水汽。猩红的月球睁开了一只瞳孔,它开始歌唱起来。说是歌唱,实际上如同金属片与玻璃的刮擦形成的噪声一般嘲哳。
天体之音想要抵达地球,但歌声及时响起。
“You race towards an early grave.”
玄君已不再言语,只有歌声萦绕,但人们已无暇再去倾听。
大部分人急急忙忙地往家赶。世界发生了不知名的改变,他们只想与自己的至亲挚爱风雨同舟。小部分人潜藏的兽性被唤醒,但抽离感也在这时消失了。那黄色的绸缎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就在海洋球们生活的大海洋球之外,黄色的袍子罩在了那类人躯体的身上。黄袍之下的躯体充满褶皱,向上看去,类人躯体的头颅笼罩在兜帽之中,面容模糊不清,只有点点绿光。越往下,躯体和那袭黄衣就显得愈发透明,隐约可见深绿色的莫名翻滚。
随着黄色帷幕的彻底抽离,世界之外的阴影开始了对黑红幕布中的那抹蓝色的入侵。蓝色,蓝色的肥皂泡!帷幕是牢笼,是圈养的栅栏,亦是坚固的保护。没有了保护,这个黯淡的蓝点显得是那么的脆弱。拍打、撞击、轰击,它们想侵占这个世界。心生歹念的人们最先受到污染,躯体发生了畸变,或是多出了一些非人的肢体,又或是变得病态,狂热地释放自己内心的恶意。
混乱在加剧。玄君此时却抬起头,对着黄衣存在施了一个古礼。
“When I e home cold and tired.
It’s good to warm my bones beside the fire.”
歌声在继续。黄衣存在对玄君的行为没有回应,只是渐渐地消隐,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帷幕之后。
“Money, get away!”
歌声换了一种腔调。尽管各国政府努力地维持秩序,但也只是杯水车薪。溺水者需要一块木板,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细小树枝也可以。人们迫切地想在这混乱中抓住什么,好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能够活下去。可以是水和面包,可以是医疗用品,也可以是……武器。
“Money, it’s a crime!”
歌声在嘲讽:“Share it fairly but don’t take a sliy pie~”
血与火开始在大地上流淌。
“Listen son! Said the man with the gun. There’s room for you inside.”
哭喊声传不到这片无人海滩,玄君身边的书发出了金光。混乱在祂的预料之中,只不过,与接下来要做的事相比,先前的混乱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