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狂风怒号,冬雪吞噬了夏日。
如此奇景,竟也能被她撞见。
兴许上天也在惋惜罢,堂堂大北国受万人敬仰的护国公主,谁曾想有朝一日竟被自己的亲信所杀?
她似乎又幻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不真切,由远及近,重重地踏在雪地上,在她几步之外停下。
风雪更大了。
泱肆只能隐约感知到似乎有人下了马,朝她走近。
那人携了满身凉意,比这风雪还凉,比她这已经没有体温的身体还凉。
她被一双冰冷的略微颤抖的手揽进一个冰冷的怀抱,有冰冷的皮肤在她脸侧贴了贴。
从仅仅能睁开的一点缝隙中,她模糊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白发,白眉,就连眼眸,就连脸和唇,都透着无尽的苍白。
是他用脸贴近她。
“抱歉,我来迟了。”
泱肆莫名听出他平缓语气里蔓延着的哀伤,一直蔓延进她的心底。
可惜她给不出任何回应,只能被紧紧抱着,靠在他的胸膛。
有手掌抚过她的脸颊,拇指轻柔地来回摩挲,他把下巴撑在她的头顶。
“泱泱,你不知道,只有见到你时,天才会晴。”
他突然道了一句。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只有风雪依旧。
“可是……”
他又开了口,轻轻地,像是怕吵到怀里的人儿一般。
“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晴了。”
泱肆从来不知,继母后和皇兄之后,还有人会这般珍视她。
更何况是这个人。
相识数年间,偶然碰面时,他会向她颔首作礼,轻道一声,殿下。
她亦不过是点头回应,随众人称其一声大人。
这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碰面次数,泱肆不知因何,这本该身在大北之人,竟千里迢迢来到夜郎,似是专为寻她而来。
可是此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当是乌发柔顺,眉眼如画。
怎的数月不见,就白了头?
“泱泱。”
这次见面,他并未唤她为殿下。
最后一缕阳光的余晖褪去,鹅毛大雪在两人身上堆积,湖面结冰,天地被冰封。
泱泱。
这个名字,得有十余载无人唤过了吧。
很奇怪,明明什么都已经再也看不到,可身旁这人低垂的银白眼睫上的落雪又被收进眼底。
“你醒过来好不好,好不好?”
他仿佛生了病,虚弱无比,一场大雪像是随时能将他压垮。
“好不好……泱泱……”
泱肆还不知,原来此人也有话多之时。
朝会上数百名朝廷重臣想要听一听他对国事的看法,都很难得到回应,却在此刻毫不吝啬地、低声喃语着唤她醒过来。
泱肆这一生,好像真的有许多遗憾。
她想起阿烈的话。
觅得良人,福寿双全,安然终身。
最重要的是,做个普通人。
多可笑,普通人想成为王公贵族,功成名就,享尽荣华富贵。
而这被无数人羡慕着的少数人,又想着能否有机会普普通通地,过完平凡又可贵的一生。
她的遗憾很多,但她都为之努力过,拼尽全力过,泱肆不后悔。
唯一一个,是她自己让遗憾成为遗憾。
可惜了,也许这一世就是上一世所说的来生呢?
可那又如何呢?
令人憧憬的从来都不是来生啊,阿烈,是能够重来一次的机会。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泱肆的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江衎辞。
她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