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继续说：“今玱玹有幸，继位后统一了大荒，令大荒再无杀伐。但各氏族仍各自为安，雄踞一方，强氏族压制弱氏族，神族压制妖族和人族，氏族之间，时有争斗，大荒百姓仍然无法安居乐业。既为大荒共主，那么在其位而谋其事，今借江水水患，沿江民众迁徙之际，跟诸位商量另一件事——各族互迁、加强通婚融合，淡化族别，也淡化神妖，还原大荒本来的天下一体。希望将来的大荒，所有子民，无尊卑之分，无种族之别。所有居者，有屋有妻；所有劳者，有田有畜；所有孩童，有书有教；所有翁妪，有养有助。所有山林，皆非王家；所有田亩，民众共有；父母官者，解民之急；律令既出，君民同守！”

玱玹说得很动容，众人却没有一个吭声。熏香炉里香料燃烧的噼啪声，平时根本听不见，此时此刻大得出奇。

防风峥看看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离戎昶，二人又一同望向须发皆白的辰荣熠，发现其他人也都盯着辰荣熠。

只有涂山瑱看向玱玹，见他跟平时一样表情平淡，完全看不出内心活动。

辰荣熠轻咳一声后发问：“陛下打算如何迁移各族？是中原的向外迁，还是周边的迁入中原？”

玱玹：“大氏族互相迁！比如辰荣六部中，选两三部迁至防风和鬼方；赤水四部中，选一两部迁至西炎和皓翎；皓翎四部中，选两部迁至西炎和方雷；若水和西炎，也选一部分迁至辰荣和皓翎。交杂而居，才方便通婚，通婚频繁之后，各族一家亲，就不分彼此了。”

辰荣熠皱着眉问：“这样迁来迁去，劳民伤财不说，还有一点，很多中原大户，田亩宅院都在轵邑和泽州两城，若外迁，宅院如何处置？田亩如何置换？”

玱玹胸有成竹：“宅院可以留置，待回来探亲时使用，也可标价售出，异地再购。田亩么，如愿放弃，那么原来有多少，就在新居还多少，鼓励互迁，我承诺还的只多不少。”

离戎昶忽然问：“互迁的话，总有人不愿意变卖原来的房产，又需要在新地方购置房产地亩，居地不够用，怎么解决？”

玱玹答：“我可加封土地，划拨山林。刚才忘了说离戎氏，离戎虽只有两部，也可分出一部迁来轵邑或泽州。”

离戎昶又问：“如果大户宅院都留置不售，新迁来轵邑和泽州的氏族，可建房修院的土地就变得很少，毕竟城内就那么大地方，如何是好？”

玱玹：“我准备在轵邑以西，渭水河畔，再建一城，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安邑，取大荒平安之意。原本轵邑、泽州和青丘三足鼎立，今后加上安邑，四柱稳固，才能更好支撑起中原这张大棋盘。”

辰荣熠陡然站起，语中带着怒气，“既然陛下已经深思熟虑，再找老朽们假议，岂不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玱玹仰头盯着辰荣熠，二人都面色不善。

辰荣熠大声说：“辰荣世居中原，历经多代努力，才把原本一片荒芜的中原，打造成繁华富庶、人丁兴旺之城。不论是轵邑、泽州、青丘这几个大的城邑，还是小一点的昆吾、老丘、夏台，都是辰荣、赤水、涂山几大氏族生根发芽的家园故土。离开中原，对这几大氏族来说，无异于剜心之痛、割肉之苦！喝惯中原水，种惯中原田，中原好或不好，都是故土，别处好或不好，皆为他乡。辰荣氏万万不想迁到别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辰荣熠说得激动，整个人都在发抖。

玱玹脸上看不出愠怒，这本在他意料之中，如果辰荣熠不反对，反而不正常。

他思索一瞬，温和地说：“自从我爷爷西炎王打败你父亲辰荣王，辰荣族长宁肯背负着中原各族的唾骂，毅然向我爷爷行臣子礼，承认辰荣归顺于西炎，从而才带动中原其他氏族对西炎王族的臣服。辰荣族长舍一身而安天下，才有了战后中原大地的重焕生机，欣欣向荣。洪江就缺乏辰荣族长无私忘我的胸怀、家园大义的情怀，为了所谓的氏族风骨，带领他那一部，徒劳跟西炎对抗，几百年里重复着必输无疑的无用功。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牺牲掉成千上万无辜神族和妖族将士的性命。实话实说，我玱玹对辰荣族长的人品格局，向来钦佩之至。”

辰荣熠对这通恭维并不买账，冷冷地说：“陛下言重了，洪江只是我辰荣一部的将军，而我作为辰荣王族后人，维护中原各族安居乐业、生生不息、少受战乱之苦，是我辰荣熠无法推辞的使命。”

玱玹笑道：“辰荣族长出于同族之谊，几百年来，暗中援助盘踞清水镇山里的洪江，送钱财送粮草；辰荣义军全军履没后，辰荣氏又窝藏洪江和他百余残兵达三年之久，这些我都并非毫不知情。我只是感佩辰荣族长，既有顾全大局的担当，也有不忘同袍之谊的情义。”

辰荣熠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不停哆嗦，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玱玹继续说：“如今那些辰荣义军均已埋骨辰荣山，魂归故里，心愿得偿。虽然他们与西炎为敌几百年，我不计前嫌，特意划拨一座山峰，也算是我对这些忠魂表达的一份敬意吧。”

辰荣熠对玱玹长揖及地，“我替他们多谢陛下恩赐埋骨地。其实不仅中原人生死故土难离，那些地处中原以外的氏族，大一点的像皓翎、鬼方，小一点的像方雷、防风，虽地处偏远，或穷山恶水，或苦寒长夜，也都是各个氏族先祖们赤手空拳打造出来的家园，是他们祖先生前战斗、死后埋骨的宝地。所以，不仅仅中原各氏族不愿外迁，周边各氏族也是不会同意内迁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任谁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家园，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辰荣熠实在顽固，玱玹心里有怒气升腾，他收起笑意，声音变得肃然，“大荒各族互迁一事，自我爷爷把王位传给我那天起，我就已经在心里筹划，只是当时辰荣义军还在对抗，东边的皓翎还未归顺。如今大荒既然统一，就要实现真正的统一，什么是真正的统一？不应该是各族有各族的法度和权力，而应该是全大荒有统一的法度，不论神族、妖族，还是寿命不到一百年的人族，一视同仁，文成给文职，武就给武职，若神族的子孙不中用，就换妖族来当大将军。辰荣族长，这样人人平等、安居乐业、蒸蒸日上的大荒，你不希望看到吗？”

玱玹并不真要辰荣熠回答，凌厉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诸位有何见解？辰荣族长说你们也不愿意迁，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