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当她吃完了饭正在洗碗的时候,她听到了我鬼哭狼嚎地喊着:“爸爸!爸爸!……”
她于是停下手中洗碗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我家的动静:
我的哭喊声始终没有停止,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凄惨、凌厉,后来简直就是鬼哭狼嚎,不像人声!
她说,她知道,一定是因为我没有考第一名,我父亲又在毒打我。从小到大,她早已记不清自己听过了多少次我那样撕心裂肺的呼喊。
司空见惯,很日常了。
她说,心底里,她是同情我的,她觉得我比她更加可怜,虽然我有爸爸,可我父亲总是三天两头往死里打我。
她说,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在心底里嘀咕,如果她爸爸还活着,会这样打她吗?
她摇了摇头,回过神来,继续洗碗。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我尖叫道:“爸爸!爸爸!别烧了!别烧了!……”
她打了个冷战,巨大的恐惧感使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当然猜到了我祈求着父亲“别烧了”的是什么东西。
她迅速放下手中的碗,跑向我家。
她说,当她跑到我家的时候,眼前的一幕把她惊呆了,现在想起来仍会做噩梦:
我那时趴在地上,哭叫着抱着父亲的小腿儿。父亲抱着我装烟盒的纸箱子,一脚把我踹开几米远,继续往燃烧正旺的煤球炉中放着烟盒。我妹妹丁小巧那时躲在我母亲的怀里恐惧地哭泣,我母亲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目瞪口呆的李雪燕最终没敢上去拉住我父亲那只不断往炉火中放着烟盒的手,后来她又看到,我父亲一边用皮带抽打着我的后背,一边逼着我自己亲手烧掉我的宝贝烟盒,我一点都不敢反抗。
她胆战心惊地看着纸箱子里的烟盒逐渐减少,直到它们全部化为灰烬……
在我的记忆中,那天晚上过去个把月以后,我才逐渐从失去烟盒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只是,我依然会经常想起那天晚上我父亲那狰狞可怖的面孔,依然会经常想起那天晚上那些烟盒在跳动的炉火中燃烧时的火焰,像舞动着粗壮的蛇信子的蟒蛇,声势浩大地向我扑过来,要把我撕碎,要把我吞噬。
那火焰是那么的明亮,是那么的耀眼,是那么的绚烂!
我记得,在我千辛万苦收集来的烟盒被烧掉后不久,
一天下午,我正坐在床头全神贯注地看书,备战即将到来的分班考试,李雪燕进屋来找我,手里捧着个红色的鞋盒子。
李雪燕见我又在看书,便笑着说道:“还在看书呢?”
我抬了抬眼皮,“嗯”了一声。
李雪燕走到床沿挨着我坐了下来,微笑着抢过我手里的书,合上,放到了书桌上,说道:“歇会儿吧,整天看书你不累吗?”
我颇为不耐烦地说道:“我去庙山中学得参加分班考试,很关键;再说,我看书哪又招惹你了?”说着,便作势要去拿书。
李雪燕一把抢过来,放到了屁股底下,笑道:“你来拿呀。”
我没辙,摇了摇头靠在床头柜上,很不友好地问道:“你不去放牛,来这烦我干什么?”
李雪燕嘟着嘴说道:“你从放假就一直没出过门,你也该出去透透气,不然都要发霉了。”
我没搭理她,架着膀子闭上眼睛休息。
李雪燕见我一副厌烦的神情,无可奈何,只好把屁股底下的书拿出来还给了我。
随后,她把手里的红色鞋盒子往我腿上一扔,自顾自地看着地板,一言不发。
我问道:“什么东西?”
李雪燕说道:“自己打开来看看吧。”
我打开了一看,原来是一堆烟盒!不同品牌的,硬盒的、软纸的,叠放的整整齐齐。
我抬头看了李雪燕一眼,问道:“你这是干啥?”
李雪燕神态轻松地说道:“让我们重新开始吧”,说完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
“重新开始什么?”
“收集烟盒啊”,李雪燕微笑着回答道,“原来的那些不都没了么,我们重新开始吧,重新开始收集,用不了多久又会收集好多的。你看,放假以来,我已经收集这么多了。”
我把鞋盒子向她这边推了推,冷冷地说道:“要收集你自己收集去吧。”
李雪燕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呢?”
我没理她,继续看起了书。
李雪燕奋力夺过了我手中的书,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烟盒了吗?”
我叹了口气说道:“对,我已经不喜欢它们了,你觉得收集烟盒有意思吗?收集这么多烟盒有用吗?再说,如果我爸爸知道了我还敢再收集烟盒,你觉得我还能活命吗?”
李雪燕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说道:“那好,我帮你拿着。三叔他管不了我吧。”
没等我再说话,她便抱着装着烟盒的红色鞋盒子兀自回了家。
这件事情过去两个来月了,当时的红色鞋盒子变成了青色的铁盒子,或许是她怕老鼠将这些烟盒咬坏了吧。
老鼠的牙齿再厉害,终究是咬不动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