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楔子(1 / 2)在武侠世界当超人首页

古老的王端坐在宫殿之中。

宫殿依旧堂皇,但在细微处仍发生了某些改变。

那灰蒙蒙无法清理干净的角落是时间的沉淀,那不知何时留在墙面上的污痕是时间的镌刻。

繁华终有落尽的一天,不到最后无人可知,残留的是真淳还是败絮。

王或许也有些许好奇,外禅之后会有何种变化。

他期待着、等待着,等使命终结的时刻来临。

人对时间离去的态度总是飘忽不定。有时因期许的未来将至而感到欢喜,有时又因既定的终结临头而感到悲伤。

然时间无情,只是不断流逝,一如既往。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没人可以忤逆时间,因为时间就是事件、因果的积累。

或者说其本身就象征着开始与终结,存在与消亡。

王当然知道这些,因为他是王,他无所不知。

也是王应允了这样公正的时间,因为他是王,他无所不能。

这并非妥协,王也从不妥协,即便对方是皇皇后帝。

谁会觉得石头应该变成“头石”,世界应该变成“界世”?

不关注事物与因果本身,反而妄图强行改变其构成要素与现象描述的行为,本来就是愚蠢的。

事物本质构成世界,即为物之理。

代号描述世界现象,即为语之文。

改变物之理,事物的存在基础消失,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被隐藏,等待着下一次被发掘。

改变语之文,事物的现象描述改变,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只是换说法,谁都知道它本质未改。

王不会自欺欺人,也不会否定自己做过的任何事。

他从不错,也从不悔。

只要在任何时候都做到最好,那就没有错。

既然没有错那为何要后悔。

这是自然之道。

自然之道非无情也非有情,而是追求一个理字。

何为善之上者?

答曰,近道者善,上善者若水。

水最贴近自然。

盆中有洞,不能盛水。水自然向低处流,不为盆所禁锢。

盆中无洞,能存住水。水自然向上蒸腾,不为盆所禁锢。

蒸腾是比流淌慢得多,但那又如何,这已是在无漏盆中的最优解。

以自身情境为基础,时时最优,事事最优,即为自然。

躲不过酷寒的绿植,选择凋零沉淀积蓄力量。

熬不过冷冬的动物,囤储粮食脂肪避冬而眠。

万物生灭、四季轮回即为自然之表象。

抗争中妥协、妥协中抗争才是自然之本质。

王喜欢自然之道,也只相信自然之道,但自然之道非王者应有之道。

他也不是一位称职的王。

每个人都会疲倦。因此,人学会了通过放弃、逃避、休息来应对疲倦。疲倦往往是离开的理由。

但王不会疲倦。

他永远对自己的目标充满热忱。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是王。

王既没有疲倦也并非只会妥协的懦夫。事实上,他从不软弱。

他曾与天相抗,与地争命,但他对抗不了民意,挣不来民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意昭昭,何曾动摇。故顺其意便能安天心。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可人之心有七窍,动辄玲珑,利害如何统一?故民心难测。

王知道,王宫早已残损老旧,再不复当初壮丽恢弘。

这座王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破败的,记忆里的当初又是什么时候?王开始追忆往昔。

最初,每个人都直视王,王也看着他们。是他们将这座宫殿建的如此恢弘。

后来,远处视线被近处人遮挡,目光所及不过咫尺之间。

再后来……

再后来,再无人直视王,王也失去了可以直视的人。

于是王知道,该离开了。

默数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将回忆封入心底,王慢慢睁开了眼。

男人踏影而来,周身有光芒环绕,面容模糊而又清晰。

他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刀。

不发光,却无比耀眼。

这与王心中描绘的画像完全不同。

那行走时铿锵的脚步声,沉重得令这位历经沧桑的王也为之侧目。那是苦、难、哀、痛的呻吟,不是锋利冷漠的兵器。

原来如此。

那簇拥着他的光芒即是他沉重的负担。

王站起身来,长吐了一口气。不知是感慨,还是因为年老体衰,气力不复。

光会耀得刀璀璨夺目,自然也会使刀迷失本来面目。王并不看好这个男人。

“你就是第一位?”

“我是唯一一位。”

男人直视着王的眼睛。

王直视着男人的眼睛。

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图景,但他却无法展露一丝笑容。

自然无情人有情,不会疲倦并非不会悲伤。

古老的王与年轻的男人只见过一面,相互之间只说过一句话,这段故事便结束了。

大勇则近怯,所图之物越为珍贵,就越容不得丝毫有失。

谋事者,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无算乎?

不筹谋则不能胜。

可珍贵之物岂会空想便能得到。当思考已无法增加胜算时,就应出发。

因此,大智则如愚。

哪怕要经历千锤百炼,哪怕前方是尸山血海,终究会有此时。

唯独不知,在最后的最后,是共济沧海,还是只成门户私计。

但失败又如何,不过是从头再越。

惟愿鲜血流干前,能耗尽世间苦难。

古老的王走出陈旧的宫殿。

既已不再是王,他便不需要再去思考男人将会给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世间万物,有始即有终,顺其自然即可。

如果注定如此,那也是天意人心,不可趋避。

在世人心中,王是人定胜天的榜样。谁又曾在乎过胜天之人的本心呢。

善,是天下第一大蠢事。

善者,自戕及亲,痛贯心膂。然不如此何以行善道。

世间从不缺愚者。

山不能移却移山,山中有虎偏向行。

像我一样,像他一样。

回望宫殿,老人眼中似有四季流转、物生物灭。

兴矣,亡矣,不过高楼残墙。

生焉,灭焉,唯有变终不变。

转过头,他便化在了尘世中。

新王将旧日宫殿彻底摧毁,在废墟之上建立起崭新的王国。

秩序在顷刻间被重塑。

这是属于他的时代,他们的时代,甚至是它们的时代。

唯独不再是祂们的时代。

这是无人流血受伤的更迭,人们欢呼着,庆贺新王加冕。

惟有寥寥数人知道,普通人失去的是什么。

新王摧毁了登神之路、万世之基。

被彻底销毁的不仅是书籍、器具,还有朗朗上口的俗语、名言。

于是祂们前去质问新王。

【你们不配提出质疑,更不能留在世间】

于是,世间无神。

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

越脆弱的东西,越容易被时间留下的痕迹摧毁,直至消磨殆尽。

像那男人背弃的理想、女人抛弃的感情、孩童遗忘的朋友、老人流逝的生命。

理想被利益磨碎,感情被新的感情取代,朋友分别即无归期,一切终究无可避免地走向衰亡。

曾经的人变成了神,戴上沉重的枷锁。

曾经的兽变成了妖,逐渐拥有了人心。

曾经的妖变成了后,从它变成了我们。

曾经的友变成了敌,以起始,由歧终。

王站在他的宫殿里,看着他面前的人。

这些都曾是他的朋友、臣子、人民。

他的眼神如刀锋一般冷厉,狠狠地刺在每一个被注视的人心里。

今天过后他将不再是王。

这当然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

无人可僭越,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这是一场别有用意的交锋。

和煦微笑的男人站在人群的最前面,脚步不紧不慢地向前踏出。

如果说人如潮涌,那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太阳。

海水涨落,日夜起伏,朝为潮,暮为汐。

一朝一夕之间尚不知有多少起伏,何况无垠江洋、无尽岁月。

浪潮已呼唤千载。

时至今日,太阳终于升起。

浪潮拥立着他们盼望已久的君主,仿佛这样就能映射出太阳的光辉。

他是领头的人,也是唯一与王对等的人,更是最了解王的人。

因为他是王最好的朋友。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王终于开口。

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然而人是无法被唤醒的。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男人笑得很温柔,像是在问王,也像是在自省。

“请王上驱逐妖后,解除封神禁令。”

王恍若不觉。

多少年了?王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常常会想起第一次走进大殿时,先王眉头那解不开的郁结。

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

他在回忆中旁观着自己走进大殿,认真听着自己对先王的回应。

【我是唯一一位】

一切纤毫毕现。

曾经无数次的回忆,尽头始终是这里。

这是他记忆中最清晰的画面,这是他脑海中最深的烙印。

一切似有定数,最初是如此,最后亦是如此。

来时一个人,去也是一个人。

王起身,人潮便自动分开两边,屏息静立。

没有人敢真的挡在他面前。

虔诚的教徒借以神的权能便可分开大海,但王从来不祈求神。

他只会将神封于市井小说中,供人作笑料谈资。

仰视者无我,俯视者非人。

自强者不息,人扶者难立。

可惜世间多愚者,以恶当善,将仇报恩。

海无法抵抗神的支配,自然更恐惧这位封神之王。

王走出宫殿。

外面阳光很刺眼,痛得他忍不住流泪。

王后靠坐在树下,如同安睡一般恬静。

丈夫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明是严酷的夏日,却无一丝暖意。

静,太静了。

没有蝉鸣,没有鸟叫;没有人声,也没有人息。

抽刀断水浪,海水当更流。

水流固不息,浪却已成空。

大地欲掩水洼,太阳纵有无量辉光亦无法相救。

沉重的压力倏忽消失,或许是因为日与月出现在了男人身后。

丈夫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向自己的妻子。

刹时,压力再次袭来,大海同时发出啸音。

是呻吟,不是咆哮。

山崩于前,岂容有湖既平。

于是月引潮于西,定都丰镐。

人终究不是水,他也难挥这一刀。

天色已晚,日暮西斜。

太阳也退出男人的领地。

城外河边,有一人逗弄着不知何来的赤狐。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似在感叹,又像在与赤狐言说。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赤狐。

赤狐正待离去,有大风掠过。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是以几个字刚脱口便被风吹散。

它回头,那人已随字句消失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