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婶请讲。”
“从前呢,在这瀛海城的西城啊,住着一户姓李的人家,那个书生啊,就是李家的。这李家的祖上,原也是做过大官的,可到了书生他祖父这一代,就没落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更不行了。他父亲本也想发奋一番,考个功名,重振门楣,可惜呀,是屡考不中。后来,更是在一次乡试放榜时,当场就给气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和他生前欠的债……”
“快说正题,编那些有的没的做甚!”人群里有人急了。
“不正在说吗?你急什么?小伙子都没急。”大婶白了一眼吼她的人,“小伙子,别理他,继续听大婶的。”
“大婶你请继续讲。”
“那李寡妇啊,替人浆洗衣服,替人补鱼网,吃不尽的苦,终于把儿子拉把大。别说这李公子啊,长得还真争气,像他娘,唇红齿白,面目俊俏,与小伙子你,也差不了多少。虽然家门贫寒,但凭着一副好相貌,多少大户大家的小姐都喜欢他。可是,那李公子傲气得很,任凭那些小姐开出什么条件,他都拒绝了,一定要考出个功名,才考虑自己的婚事。”
“话说这李寡妇啊,年纪轻轻就守寡,跟她丈夫呢,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丈夫死了,又要操心儿子,于是啊,就病倒了。这李公子啊,也是个孝顺人,不过呢,他们家虽穷,但他却被他娘,养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见他娘病了,竟然扛着鱼网,就去海边儿打鱼了。”
“你说这老天也是,一个生瓜蛋子去打鱼,你好歹给照顾一下,起什么风,刮什么浪啊,把站在海边撒网的李公子给刮到海里去。可是,要不说这傻人有傻福呢,在大家都以为他回不来时,人家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媳妇儿来。据她自己说,她是打南边儿来这儿投亲的,因为家乡发大水,爹娘都没了,她来投亲呢,亲戚又早就搬走了,不得已只能留在这里,靠替人补鱼网为生……那日碰巧救了,被海水冲到岸上的李公子。”
“当时,谁不说这李公子有福气?新媳妇一进门,李寡妇的病立刻就好了。小媳妇不仅人漂亮,家里家外的,可是一把好手,自从她嫁进去之后,不仅李寡妇不用做活,还被儿媳照顾得白白胖胖,连李公子读书都比以前好了,一年之后,原本破旧的房子,焕然一新,一家人吃的,穿的,也不像以前那般破旧补丁。李公子更是,第二年便中了解元,又三年中了会元,又一年,中了进士。中进士那年,才二十六岁。”
“可是,谁也没想到,李公子衣锦还乡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休老婆。说是他乃天子门生,娶来历不明之女为妻,有违礼法,而且,他的老婆没有大家风范,不通文墨,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把那李寡妇气得一命乌呼了。什么不合礼法?什么没有风范?什么不通文墨?不过就是赵员外的女儿看上他了。呸,负心汉,自己一无是处时,全靠人家姑娘,起早贪黑,一把一把撑起门庭,供他读书。出息了这后还嫌人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现在不行,当初不也不行吗?怎么当初就没嫌不好?”
“什么起早贪黑,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海妖用妖法变的,动动手指就得了?再说,堂堂进士凭什么要弃了员外的女儿,守着一个妖怪?我觉得王公子没错!”
“你们这些臭男人啊,都一个得性,只要有点儿出息,就开始嫌弃家里的黄脸婆,开始想换一个或几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一点儿也不想想,要是一开始就没有黄脸婆,替你们看家、挣钱、生孩子,你们会有出息?嘁!还是老光棍儿也说不定呢?”
“对呀,妖怪固然可恨,可是张公子当时,还不知道他媳妇儿是妖啊。就是嫌人家人老珠黄,又不会打扮,配不上他……”
“你们别吵,别吵,后来呢?”柳心珃被一会儿“李”,一会儿“张”,一会儿“王”的绕晕了。
“后来呀,那小媳妇儿就病了,说是因为婆婆病逝,思念成疾,没过半年就去了。那李进士还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第二年春天,李进士便娶了赵员外家的女儿,赵小姐。可是啊,就在他们新婚之夜,这员外府就开始闹鬼,那红烛啊一亮一灭,一灭一亮。出现一个青面獠牙的女鬼,伸手要掏新郎的心窝,若不是新郎身上有护身符,怕是一下心都掏走了……接下来,这员外府,夜夜都闹鬼,夜夜都有女鬼要掏李进士的心窝……于是员外请来了仙门祁氏,仙长们一番查探后,告知是海妖作乱,根本就不是鬼。大家才知道,原来,那李进士原来的妻子,是海妖,不是鬼。难怪被贴了困尸咒,还能爬起来。”
“大婶,等等,你是怎么知道,那李进士原来的妻子是海妖,而不是他妻子是妻子,海妖是海妖?”
“我……”大婶儿哽了一下,“我就是知道……是,仙人说的……对,仙人说的,再说,想想也知道,海妖若与他无怨无仇,干嘛要缠着他……”
“那老婆子说得不对……”大婶儿高高兴兴的领钱走了之后,是一个中年男人坐了下来,开始说他的版本。“那王公子是去海边儿打鱼,掉到海里后,被那海妖迷惑,才把海妖带回来的。你想想,王公子能中进士,那得多聪明一人,怎么会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而且,在嫁给王公子后,人又懒,脾气又不好,经常打骂老婆婆,还经常和她丈夫,大打出手,把她丈夫打得是鼻青脸肿,不敢出来见人。最可耻的是,还成天在外鬼混,没有男人就活不了……所谓的那些好啊,都是靠妖法变出来的,为了迷惑外人。可怜那王公子呀,年纪轻轻就被妖怪缠上,受尽凌虐,还想甩甩不掉……想想看,他除了发奋读书,让自己成为天子门生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在考中进士,成为天子门生之后,自然第一件事,就是休妻了。不守妇道、气死婆婆、还是个妖怪,这种老婆,不休了,还留着干什么呀。”
“刚才那老婆子说的,那妖怪死了,根本没有那回事。那妖怪在虐死她婆婆时,早没影儿了。进士郎不也为了脸面,宣称他妻子死了,给办了一场葬礼。后面才有杨员外的女儿,看上进士郎。那海妖之所以一直作妖,皆是见不得员外爷娶了美眷,心生嫉妒。还好,我们进士郎乃文曲星下凡,仙气护体,又有神人送的符咒,不然早被妖婆给害了。”
“您是怎么知道他是文曲星下凡的?”柳心珃下意识所问。据他所知,一万多年前,就没这些神仙了。
“那……不是文曲星,怎么会连祁氏的仙人都把那妖怪没办法,那妖怪却伤不了进士郎?”
“那海妖的本来面目可吓人了,青面獠牙,一张鱼嘴,专挖人心脏。”一个老婆婆说。
“那女妖像一条海蛇一样,口吐粘液,全身鳞甲,专口喜顶吃人的肠子。”一个年轻男子说。
“那个朱员外,好男风,和他女婿有一腿。说是朱小姐看上毛公子,不如说是朱员外看上了毛公子……”一个大娘说。
“那个宋员外,可是有个老色胚,只要是有点姿色的,他府上的,无论是大娘,还是丫头,都和他有一腿。就连儿媳妇也不放过。”又一个大娘说。
这事儿吧,一开始就很怪,明明听来就几个人的故事,却让人讲得仿佛有千军万马,而且越往下越怪,越来越没谱,连柳心珃这么温文端雅的人都绷不住。
让他绷不住的,还不只这越说越离普的故事,还有这越来越多,将他围得都快透不过气的人,更有那随时都会起的,更离普的争执,耳边嗡嗡嗡嗡的,吵得他晕头转向,以为自己中暑了。
正在他准备无论如何都要向姑姑求救的时候,人群的外围突然起了骚动,外围一骚动,里面的人忙着伸长脖子看热闹,他的耳边,终于安静了些。正当正庆幸着时,更大的麻烦却已来到了他的面前——一个瘦得跟竹杆似的,一身书生打扮的男人,撸着袖子,握紧拳头,气势汹汹的,将围着他的人,往两边扒拉。他刚认出那人就是在南街“丢人”那个瘦得跟竹杆,却天生神力的男人时,那人已经到了他跟前儿,凶神恶煞似的破口大骂,“你就是抢我生意的小子?!我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个毛头小子!说,你为什么要抢我生意,而且还这么的不择手段?!”他还奇怪,午时时,他那儿还人山人海,午时还没过,突然就鸟兽散的一个人都没有?直到,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却被人拉走,说这边的一个故事给五十文,还有茶水和瓜子。他才知道,他被抢了生意!
“说,你为什么要抢我的生意!”
“我……回先生的话,晚生并没有要抢您的生意。”柳心珃站起来,非常恭谦的躬身。
“没有吗?你这是做什么?我十文钱一个收故事,你就五十文一个故事!还备了茶水和瓜子!你和我有仇吗?要跟我对着干!”
刚才还乌泱乌泱的百姓,看到此地起了冲突,没两下,就影儿都找不见一个。
“晚生没有,晚生从小就爱听故事,而,书中的这些故事,晚生也有些腻了,偶然一次机会,看见先生收故事,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于是就照着先生这般做了……”
“哈!我说你用膳时,怎么这么着急呢?结果是到这儿野了。还跟我说,大考将至,你要考一个解元给我,你考解元,考这儿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很生气的样子。接着,一个顶美的女子出现在视线里,把书生都看呆了。
“姑姑!”柳心珃一惊,下意识要跑。
“想跑!”女子一把上去逮住他,揪着耳朵就往回拽,“还不回去给我读书!”
“我的瓜子,我的茶具,我的文房四宝……”
“我会让人来收,不用你操心!”
“我的桌子……”
两姑侄越走越远,留下书生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姑姑,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有用吗?连个准确姓名都没有,一会姓马,一会姓牛的。简直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有用,怎会没用。一会儿姓马,一会儿姓牛,正好体现了百姓的智慧,这样就能畅所欲言,又不受郡首一家的打击。没有指名道姓,郡首一家若是出面打压,那便是自认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祁氏?还是苏郡首家?”
“直接去苏郡首家,想必郁氏、祁氏此刻也守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