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哥哥的宿舍里，茅书诚拿出八张纸，摊在书桌上。八张纸，每张上都写着一些零碎的信息。

有人敲门，茅书诚开门。缪育凡拎着一只柳条箱进来，扬了扬手，说：“书诚，这是书勇办公室里清理出的私人物品。”

茅书诚没有接，让他进来。缪育凡把它放置在茶几上。

缪育凡看到食盒，打开来，看到剩了不少，就说：“你不是很喜欢我们餐厅的饭菜吗，怎么剩这么多？没有胃口？”

书诚摇摇头，他打开柳条箱，基本上都是海关业务书籍。他突然问：“育凡哥，我哥的七星剑丢在日本浪人手里了，怎么办？”

这是一句乍听起来非常无厘头的话。人都死了，你还挂念那把剑？但是，育凡知道，书诚的话不同寻常。因为，那把剑是他父亲的遗物，是他家的传家之宝。再说，哥哥的命不能夺回来了，那把剑是可以夺回来的。

不过育凡没有回答，而是走到书桌前，看到书诚那八张纸。

书诚刚要解释：“这是……”

“我知道。”育凡抢着截断，然后说，“怎么不开电风扇？太热了！我房间凉快多了。”说着，拢起那八张纸。

书诚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哥哥的这个房间，可能有窃听器。于是，跟着他到门外。

在走廊里，育凡小声说：“我先回去，你过一会儿再来。明白我的意思吗？”育凡认为，这栋宿舍楼里可能有人窥视。育凡的行为，让书诚更加警觉。

育凡住在这一栋单身宿舍的一楼，在书勇的楼下。书诚去过多次。

在育凡的宿舍，育凡直截了当地问：“书诚，你想干什么？”

“我要给我哥报仇！”

“怎么报仇？”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且不说你能不能杀了他们，就算你能杀了他们，那么，八个日本浪人死在烟台，会是什么后果？”

“堂堂的中华民国政府东海关超等稽查员，死在日本浪人手上，葬身大海，产生后果了吗？整个东北给日本人占领了，产生后果了吗？上海一二八抗战不败而败，一味妥协退让，产生后果了吗？日本人背后捣鬼，策动华北五省自治，进一步分裂中国，产生后果了吗？”书诚连珠炮式的问话，自己也激动起来，苍白的脸，一时间涨得通红。

“杀了他们之后，你怎么办？你往哪里去？”

“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回北平税专读书。”

“你的这个想法，你姐姐知道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一个人承担后果。”书诚说，“这个想法，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跟你说，不是要你赞成，只是请你提供一点情况。如果你愿意帮助我就帮助，不愿意帮助我，也不影响我的行动。八个日本浪人，会一个一个被我清除掉，然后，我会全身而退。不会连累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当然，如果你把我这个想法告密给日本人，我也不怕。”

育凡的心头一阵悲怆。他更愿意理解，这是书诚对他使用的激将法。如果不是真心希望得到育凡的支持，书诚又何必跟他说这些废话呢？这些话，为什么不跟梅竟芳说？为什么不跟王凤山说？这说明，书诚认定，他缪育凡才是哥哥真正的朋友。

两个人四目相对，缪育凡从茅书诚的目光中读出一直坚毅，他喃喃地说：“心理上就是过不去，是吧？可以理解的，我心里也过不去。可是，可是很危险的！你想过，还有什么办法吗？你认为一定要这么干吗？不干，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是吗？但是，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敌国，难度有多大，你知道吗？可别指望海关会站在你一边，别指望国民政府的权力会支持你。不会的，不可能。怎么办？”

育凡啰里啰嗦，像是在讲给书诚听，又像是自言自语。像是在商量，在推敲，在权衡。显得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书诚只是轻轻地点头。两人沉默了片刻。

书诚摊开纸，挥挥手，仿佛是把育凡的话全部拂去。他说：“杀害我哥哥的，一共有八个日本浪人，另外，还有两个船长。”

育凡说：“这两个船长可以放一边。这八个浪人，他们参与在烟台、青岛、天津走私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信息。他们常年在烟台，有时也去青岛和天津。在烟台住旅馆，行踪不定。”

缪育凡也在北方区段巡工司署兼职，所以，他不但掌握烟台情况，而且掌握北方沿海的情况。

“现在在烟台，英国人最多，其次是日本人和德国人。但是，日本人在不断增加，英国人和德国人在不断减少。”育凡介绍了日本人在烟台的大致历史。

他说，1861年，开埠之前，烟台跟日本没有航运往来。烟台很少有日本人。1872年开始有日本船只到烟台来做贸易。1876年，日本开辟了日本-烟台-天津-牛庄海上航线。这一年，日本在烟台设立领事馆。日本商人在烟台设立商号。到1886年，日本邮船会社开通了长崎、烟台、天津间的定期航路。甲午战争之后，日本人趁势而上，在烟台跟西方列强争夺市场。居住在大连、旅顺的日本人迁移到烟台从事商业活动。从此，烟台的日本人越来越多，高峰期达三千多人。日本人在烟台的洋行主要集中在太平街、西沙街和朝阳街。

“日本人在国外居住，是喜欢抱团群居的？”书诚从复仇的角度思考。

“对，”育凡说，“日本人居住最集中的东海岸东沙旺一带被称为‘日本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