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风从袖中抽出帕子厌嫌地擦拭脸颊,慢吞吞道:
“小马可不会水,我腿脚不便自然不能施救,你这军师刚上任就害得朝廷命官家仆落水溺死,你说这案子,该怎么判?”
——
头顶高高树杈间坐着观望的黑衣男子此刻眉目敛了敛,见那侍从的确正在扑腾呼救。
他抬了抬腿,欲点枝干,犹豫间却见道袍小人儿已经跃进水里。
他凝神追着她,手不自觉地捏紧树干。
杨烟从后头环住了伸手呼叫,喝了一肚子水的小马,欲拽他上岸。
杜风却精挑细选了块尖锐薄片石头,扔飞镖般直直向她身上甩去。
连树上的人都始料未及,石片从杨烟肩膀斜擦而过,血顿时冒出来,沿着晃荡水流,飘着散开。
突来的痛感叫她肩膀一缩,手上却不敢松开,硬生生挺着给小马送上岸。
小马到一旁咳着呕水,杜风却笑道:“呦,刚想打个水漂玩玩,不小心戳到了军师,莫怪,莫怪。”
接着朝小马凶了句:“走!”
他起身往军营处挪。
“杜风!”杨烟趴在地上,未平复喘息就爬了起来,去拽他。
“你就是这种人吗?”她扯住他的袖子,“什么事情不能光明正大?你还是不是个君子?”
杜风急着甩开她的手:“谁是什么君子?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你也知道不是吗?”
他挣得紧,她拽得也紧,两下一拉扯,袖子被撕掉一圈。
杨烟也被弹着仰到地上,伤口遭石子一硌,痛得她呲牙咧嘴。
“你有病啊!”杜风麻了爪,抚着断袖,“这是江南的丝绸,这边根本补不了!”
杨烟咬牙道:“段书卿之前讲你温文尔雅、倜傥风流,待下人情如手足,我可真没看出来。你明明就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你!”杜风愣住了,好像回想起什么人。
“你什么你!你身为参军,人在边防军营,不该为侯爷参谋军事,为国效力么?多做些有用之事,总比成天想法子使坏要强。日日上表弹劾,你心中觉得畅快了?”
“不仅违了圣意,还叫军中人人厌烦你。杜公子,当年你科举入仕求功名,就为了如此蹉跎人生?”
杜风哑然,她质问的,也是他自己日日自问的事情。
是在某一刻,觉得父亲的叮嘱,似乎不那么对。
若宰相心中有国眼里有君,如何会做得出往军中塞细作,搅乱军心之事来?
他心里有些乱,没心思再去管断裂衣衫,只想离开去静一静。
他转身就走,小马也踉跄跟着。
“喂!”
可身后人还是叫住了他。
“又怎么了?”杜风不耐烦。
“伤处我够不着,你给我上药。”
杨烟从袖中内袋翻出一堆湿哒哒的东西,一小罐伤药却密封得挺好。
她举向杜风。
“你的侍从是自己不小心落水,我救人有功,你却无故伤我,恩将仇报,这才是事实。要不想我将此事上报给殿下,就快来跟我道歉,连带着上回一起。”
“妄想!”杜风啐了一口,继续向前走。
“你在这边反正也逃不了,难道不想日子好过些?越这样可越什么都得不到。”
杨烟挤了挤手中布条,存水像断线珠子一般下落。
“勇士轻难,上下同欲之际,镇北军军将岂会受你挑拨?”
杜风脚步顿住。
“形势到底如何,杜公子得自己观望好了再做选择。要得到就得先付出,即使当细作,也得先立过功获取信任不是吗?”
“杜公子这一年在镇北军,看来没有丝毫长进。”
杨烟抹了把头脸上雨水,打开瓷罐盖子,笑道:“不如,换条路走,先交我这个朋友如何?”
——
黑衣男子自树上俯瞰,瞧着杜风一步步回转走近杨烟,接过药罐,在她身后蹲下来。
露出的那段长颈,和记忆中一样,却更白净细腻了些,沾了水渍像新洗去泥的莲藕。
后肩被划伤露出裂开的皮肉,沾了些尘土沙粒,被稀释过的血晕了道袍半身。
上回她说: “杜公子,您这春心真的错付了。”
他抬起手,要去褪掉她肩上袍衫。
黑衣男子手中立刻捏出了个弹丸,却见杜风试探了试探,还是把手放下了。
“看过了,只是皮外伤。伤口有污物,不能直接涂药,走吧,我带你去找大夫。”
杨烟捏紧衣领,终于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