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有灯，不过受限于燃料不足，平时不会点亮，有几个小孩子在路灯开关处玩耍，把灯弄得一闪一闪的，康一乾上前呵斥，把他们赶开。辰虞目送小孩子们跑远，想看到他们跑进父母怀里的景象，但他们只是进了一座帐篷，像被黑暗一口吞掉了。

“小孩子们很麻烦。”康一乾道，“年龄太小没法拿枪，也做不了多少活，有人提议把他们全宰了做成肉干，但孩子总会长大嘛。”

“这些孩子也有进入仙境的资格吗？”

“红王说每个人都有，毕竟希望这种跟空气一样的东西，散布得越多越好，奴隶有孩子才听话，即使自己辛劳，他们也想让孩子在仙境过上幸福的生活。”

“红王的部族原本有多少人？”

“不多，一百来号。”

“你们就靠一百多人管住两千多人？”

“当然不是，这点人数很容易被暴乱推翻，红王刚来时，这里已经有另一拨人了，他们在见识神迹后就效忠于红王，那些人现在多是晶角刻着红环的干部了，而且红王也会从被征服的部族中提拔忠诚分子。”

“比如你？”辰虞没想让语气里的鄙夷那么明显，但他控制不住。

“我对自己的部族没多深感情。”康一乾耸耸肩，“辰虞先生，我看得出你是很为你的部族着想的，但你没经历过我的人生，昨晚红王告诉过你，在被他征服前，那些部族有多惨吗？”

“提了一点。”

“最惨的那个他可能还没提到，几十个人，像一群野兽，基本上就是一群男人拖着少数畜生一样的女人，食物吃完了就吃人，轮奸生下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康一乾笑了笑，“我就是来自那个部族。”

康一乾彬彬有礼的表现完全是他所说话语的反面，辰虞忍不住好好打量了他几眼，无论怎么看，康一乾身上丝毫没有从那种环境里出身的气质，他要么是夸大其词，要么是深藏不露。

“我的部族不一样，他们都是些好人，而且我们准备充分，绝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白海是个神奇的地方，好人，庸人，最后统统会变成坏人，等饿到连屎都争着吃的时候，你的部族和我的部族，恐怕也就差不多了。”康一乾并不在意他的反驳，“红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拖着两千多人冲入地狱，为的是寻达天堂，我们要踩着他人的尸体逃出白海……如果尸体不够，就杀到足够为止。”

“你是变着法帮红王粉饰啊。”

“我只是阐述事实，你的部族很幸运，但运气迟早会用完，如果你们来得更早，千里迢迢抵达西舟，却发现仙境被猩红的荆棘包围，而逆雨又正一步步逼近……”

康一乾没把话说完，有时未完的话语反而更意味深长。

辰虞无法认同红王和康一乾的观念，但从心底里，他明白这件事没有简单的对错。部族在来的路上经过了几座不大不小的城镇废墟，三家族长还专门讨论过要不要进去，但最后都放弃了，大家深知那些自己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的原住民绝不会欢迎不速之客。部族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去仙境，没必要也不应该冒别的风险。

辰虞曾经远远看见过城市的边缘，白海未能淹没的楼宇歪歪斜斜地插在地平线的尽头，令人惊奇的是，城里居然还有浓黑的烟雾。辰虞无法判断那是自然起火还是人为导致，若是前者，五十年时光应该够一切能烧的东西烧干净了，若是后者，避开废墟的决策可能救了部族。

“辰先生，你是一个科学家吧？”康一乾忽然问。

“算是。”

“难怪红王会跟你面谈，他认为你很有知识与文化，毕竟有资格进入避难所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我不是精英。”辰虞想起白洪前夜自己手上两个马上要出成果的项目，即使是现在，他还是可惜得要命，他本该靠那两个项目在行业里闯出点名声，“是半个吧。”出于自尊心，他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真好啊，虽然我已经尽力模仿过去之人的模样，但我终究无法成为你们，你们生来不必如野兽般残杀，不必面对失色的天空和大地。”

辰虞默然良久，最后才道：“我们现在都活在同一个世界。”

“这可不算安慰啊，辰先生。”康一乾虽未回头，但声音里仍有笑意，他好像总是在笑，“我羡慕你，因为你曾见过光明。”

“见过又能怎样？”

“见过光的人，会把那光保存在眼睛里，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光就会从眼中迸发出来，照亮一些重要的东西。”

“说得好听。”辰虞哼了一声。

“不，这不是临时想出来的客气话，我曾经在一个人眼中见过和你类似的光彩。”

“谁？”

“神女。”

这答案让辰虞有点意外，他定定地看着祭司，把这句话可能的含义想了好几种。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场突兀的交谈就被远处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辰虞看见一辆越野车笔直朝他们驶来，最后在他们面前停下。